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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生原

作者:郑愁予


  春 春 数落快板的春 春 犹是歌的更鸟
  走着草的靓女 白杜鹃跳过足趾
  红杜鹃跳过足趾 那觏女
  便裸卧于兽怀中 便优游素手于胸毛
  风一样的胸毛 变奏一样的风
  把如笙的指节吹向

  哎 其病矣
  三月 寻食的象鼻那般长
  听诊器那般索在胸上 而夕阳像花鼓
  那种腰 半悬花鼓的那种腰
  应有面草裙遮的那种腰
  瀑布一样的草裙
  建筑一样的瀑布
  透明者 动者 敞敞掩掩者(供鱼眺的窗户)
  哎 她是病了 三月在她腰中栽藏了什么
  (莫非三月只是索嫁)
  那……就嫁给东风罢 因桃花式的
  病 藏红入蕾 被第一阵东风说破

  在今年 草木的植物都结雪
  绿色的处子(无论那种肤色的处子)
  皆被暗隅的松针嘲笑
  于是 唇插白百合的那靓女
  云一样地沿看屋脊叫卖
  (一束百合就能周游世界了)
  今年 最大的主雇
  仍是烟囱中 烟一样逸出的丈夫们
  呵痒一样的烟 妹妹一样的痒
  叮叮当当笑在钱袋旁
  使会错意的纸一样的百合以为
  争购的丈夫是硬币多的 其实
  丈夫们的袋内响着
  贞操带的钥匙

  哎 她病得 舞踊般的了
  卧姿于草生原上的 那靓女
  以四肢树做天演实验
  而跟她学了一辈子的蜂姐
  也来往于红花与白花之间
  把性的天才拣选
  创造枕的天才 创造梦的枕
  烹饪一样的梦 乡式的 怯的
  要顾着彼方口味的

  春 春 数落快板的春 春 犹是歌的更鸟
  在头更 嚼过鹿角的东风 已死那
  瘦新郎的亢奋 在次更 赎身了的那靓女
  走出她的瀑布 她是一种果子
  体香在壳子里 她羞于是草裙的脏器
  (两个裸体相遇不就互成衣服!)
  数落快板的春 春 在三更伊始
  那靓女 平贴于无可缝补的病
  一种语言将两唇缝补
  她爱听 爱抢看说的那语言
  一剂 被误投的药般的语言
  她将是的嫁衣(除了她的病
  谁能为她婚礼的赤裸做些什么)
  随后 在三更之末 在几乎四更
  草生原上的夜 很松弛地覆着
  她任意地走着 随便拣枝百合坐下
  当白百合插在她唇上
  她如似产后的母亲
  乐意夸张她存忆中的痛苦
  春 春唱到五更已使夜苍老
  流过她鱼肚色的绉纹 灰发样的黎明像泪那么流
  那么波动 那么波动后的无助
  那么乐着病死

  春 春唱遍了三月仍是她自己
  如那靓女的足趾 白杜 跳过 红杜鹃跳过
  那是风去了 笙管响遍了 那是她不会自戕的体质
  这是针 刺破童贞草木的每一叶
  这是这郎 完全这个坏郎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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