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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的思想特色
作者:夏继先
《世说新语》记述的时代是变幻莫测人生无常的,但《世说新语》记述的世界是充满情趣的,许多故事往往表现出喜剧色彩,使人读来情趣横生。例如,王戎以俭啬著名,吝啬达到了令人可笑的程度:“王戎俭吝,其从子婚,与一单衣,后更责之。”(《世说新语·俭啬》) 儿子结婚只给他一件单衣,事后王戎还给要了回来。“王戎有好李,卖之,恐人得其种,恒钻其核。”(《世说新语·俭啬》)“王戎女适裴颁,贷钱数万。女归,戎色不说,女遽还钱,乃释然。”(《世说新语·俭啬》)这些可笑的行为发生在十分富有、地位非常高的一代名士王戎身上。再如,庾翼在丈母娘和妻子面前表演骑马的本领,“始两转,坠马堕地”,而他则“意色自若”(《世说新语·雅量》)这是一个滑稽好笑的场面。在这里缺点或过失成了富有情趣的品格或行为。文本似乎不是要嘲讽,反倒像是在欣赏。人物不以其缺点为缺点、以其过失为过失,也似乎对其缺点或过失缺乏自觉,因而仍沉溺或执着于这种包含缺点或过失的原态生活。这种无所顾忌的缺憾,这种我行我素的生活,从反面说明了人物出乎自然的本性。这些喜剧性的小品使人轻松和愉悦、令人慰藉和满足。一方面是安死,一方面是乐生,这使得《世说新语》有着一种明朗而高远的情绪氛围,体现了人们对现实拘系的摆脱。
《世说新语》中有许多对人的形象的描述和赞美。这种描述和赞美固然可以看作是对人的外貌形象美的一种发现,但作品更为注重的是人的整体形象美的核心在于精神的超拔,在于神。于是,精神化的外貌不是以肉体的强悍为特征,而是以身体的弱化、虚化为代价,似乎只有肉体的弱化、虚化才能更好地呈现、突出精神,以免因为肉体的强悍而淡化精神。这在卫玠的身上体现得再明显不过了:“王丞相见卫洗马,曰:‘居然有羸形,虽复终日调畅,若不堪罗绮。’”(《世说新语·容止》)“卫玠从豫章至下都,人久闻其名,观者如堵墙。玠先有羸疾,体不堪劳,遂成病而死。时人谓‘看杀卫’。”(《世说新语·容止》)这是对文弱的直接赞赏。
《世说新语》对于生命的感悟,对于现实的超脱,最重要是通过真正的名士来表现的。这些士人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无为之士,一类是放诞之士。前者从容平静、独立超然,后者我行我素、无所顾忌。无为的名士守持自己本性,不受外界外物的干扰;放诞的名士按照本性行事,不受外界外物拘系,以平常之心做骇俗之举,也表现出从容超然的心态。因此,不管是无为还是超然,其出发点都是本性的自然,都是不受外物所累,都是为了摆脱现实的拘系,以获得精神、人格上的自由。他们超越现实(有时也是躲避现实)的方式多种多样,可以饮酒、可以遁林,如竹林七贤。竹林成了一个界限、一道屏障,将俗世隔离开来,在林中形成一个自由高雅的精神世界。进入这个竹林,也就是从现实退避到精神的世界。
魏晋时期社会人生的惨烈甚于其他时期,朝不保夕、惶惑恐惧成为普遍的社会心态。因此,人们愈加关爱脆弱短暂的生命当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名士们放任自然,寻欢作乐,啸歌箕踞,服药行散,执麈玄谈,都是出于对自己生命的关爱。在这种关爱中贯穿着一个理想,就是保持生命的本性或本真,使之不受他物拘系。这就是庄子所讲的“无待”、“物物”。庄子所塑造的“神人”“至人”“圣人”形象就是能保持自己的世外高人。如《庄子·田子方》中讲的关于“至人”:“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这种绝对自由的境界经过老庄诗性语言的描绘、渲染,激发了名士们的热切向往,得到他们的呼应和实践。因此,宗白华先生说:“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这里反差极大,时代的痛苦与士人的超拔,朝野的动荡与士人的从容,社会的冲突与士人的平静极不相称。但魏晋风度的表现形态是超拔的,其内涵是智慧的,其结果是高雅、明朗而深刻的。
夏继先,河南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中国古典文献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