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阅读是一种充满创造性的活动
作者:徐佳茵
其实,无论是从文学作品本身的特点看来,还是从写作与艺术接受的过程来看,阅读都是文学艺术活动的关键之维,是作为文学作品中潜在的审美现实的最终转化的必经之途。因此,阅读活动必须有创造性,且具有充分的创造空间。
首先,阅读可以说是文学作品创作的最后完成。
这是因为文学的社会作用、文学作品创作及阅读过程的心理特点决定了其为他人服务的性质,真正只为自己创作的艺术家几乎是没有的,而作家的创作是一种召唤和诉求,萨特对此有现身说法:“写作,这是为了召唤读者以便读者把我借助语言着手进行的揭示转化为客观存在。”[1]文学作品的意义不会自动呈现给读者,当你未读作品之前,它不过是一堆机械排列的印刷字体,要使它成为读者的审美对象,它首先要接受阅读者的主体意识作用,如果读者的意识不能对作品进行审美感知,作品就永远也成不了读者的审美客体。比如作者把盛开的玫瑰的芬芳描写得再怎么令人回味,但是如果你自己从未闻过玫瑰花的香味,那些描写也只不过是一些词句而已。作者提供了创造现象的空间,读者却要提供这种香味。
其次,文学作品的表情达意是以语言文字作媒介的,因此,它有一个显著的特点——既是它的模糊性。正是这种模糊性,给阅读留出了创造的空间,并赋予了读者创造的必要性和可能性。此外,优秀作家故意的“留白”,更拓展了读者想象创造的天地。
所谓语言文字的模糊性,是指它做不到像绘画、图像那样定型和明确。正如我们不可能用文字清晰地描绘一张脸,并使这张脸能够被迅速地辨认出来,但是一张照片却能很轻易地做到这一点。与音乐、美术等艺术样式相比,文学作品中的音响、景物、质感色彩等都是不太明确的,例如当我们阅读马致远的元曲小令《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时,在我们脑海中浮现出来的一系列艺术形象,是充满了未定点和空白点的,因为具体是怎样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形状如何、颜色深浅、数量多少……作品的文本只提供了一种未完成的结构框架,它只能最后完成于读者的艺术想象世界中。所有这些看起来的不足之处,恰恰意味着它们可以随着读者进行调整,进行再创造。
优秀的作家有时故意“留白”——即有意模糊其“言外之意”、“弦外之音”、“韵外之旨”等深层意蕴,“真正有能力的作者决不企图在他的读者眼前展示全部画面,如果他这样做了,他将很快失去他的读者,因为只有通过激活读者的想象,作者才有可能希望读者卷入,并从而实现他本文的种种意向。”[2]这是对读者创造性思维的一种考验。有时看似质朴无华的词句,却非常值得玩味。例如王维著名诗句“鸟鸣山更幽”,这里既表达出空间效果,也表达出了音响效果。因为“鸣”唱是要使声音穿越空间被人听见的,而鸟鸣的音响效果究竟包含了多少意味,鸟鸣为何使山更幽静这些始终是模糊的,给读者拓展了无数引发联想、想象的空间。
可以说文学的这种模糊性特点,是一种才华横溢而又高深莫测的模糊,它紧紧吸引了读者的想象,激励并且挑战着阅读的创造力。
其三,文学作品的人文作用,审美娱乐作用,甚至作为人类精神家园的意义等等的发挥与实现,都必须通过阅读这一环节而得以实现。也就是说文学作品的意义和社会价值不能脱离读者而存在。另一方面,读者在阅读作品的过程中,不会是被动地接受作品文本的信息,而是不断地寻求与作家的心灵对话,不断地丰富并构建自己的情感世界。一次成功的创造性阅读活动,就是读者全身心地沉醉于作品的艺术世界中的一次精神漫游和灵魂之旅,并从中获得巨大的审美愉悦感,精神有了寄托,甚至连灵魂也可以得到净化。因此,可以说正是阅读开启了作品的意义。
怎样才能达到这种近乎“高峰体验”的阅读状态,使阅读的创造性得到最佳体现呢?
创造性阅读作为一种人类特有的心理活动,应该是熔铸了读者的感知、联想、想象、理解、顿悟等种种心理因素的复杂的艺术再创造活动。需要强调的是,由于文学作品首先呈现给读者的是印刷字体,因此尤其需要尽快调动我们的联想力和想象力,把字形、字音在脑海中迅速幻化成一个个形象生动的艺术形象。
为了更直观地说明,下面以唐代诗人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为例进行解读,以此来试着分析创造性阅读的几个心理过程。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首先,我们在默读或朗诵时,会把这一连串的字、词连贯起来,进行积极的“语义思维”,从而完成最初的也是最基本的理解。接着,赋予诗中的各个意象以情感性内涵,使之从普通词语上升为诗歌意象,并在想象中把这些意象形象化,从而在形象世界中展现出一幅一个人在茫茫天地之中孤独地感时伤怀的景象。然后,结合作者的身世及初唐时期的社会政治背景等前理解因素,从而了解作者怀才不遇、功业未成的伤感、封建王朝对人才的埋没的主题思想。最后,当我们“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在对作品进行了直觉感受、完型想象、移情通感、理性理解以及知性思考的基础上,我们此时会有如神助,豁然开朗,深深地感悟了作者的“弦外之音”,与作者达到“共鸣”:天地时空永恒,然而个体人生短促渺小的形而上意蕴,凸现了对人的永恒的孤独感和悲剧性的生存状态的体验。这样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式的艺术共鸣的状态,应该是艺术接受过程中的最后一站,也是阅读过程中的最高的再创造境界。
俄国大文豪托尔斯泰曾经表达过这样一种阅读体验:“这种感觉的主要特点在于:感受者和艺术家那样融洽地结合在一起,以致感受者觉得他所欣赏的那件艺术作品并不是其他什么人所创造的,而是他自己创造的,而是觉得这件作品所表达的一切正是他很早就已经想表达的。真正的艺术作品能使感受者意识到他和艺术家之间的界限消除了。”[3]显而易见,只有进入这样的阅读欣赏佳境,读者才可能达到作品的形而上意蕴层中,顿悟具有永恒性意义与价值的人生感悟和哲理,并使文学作品葆有了一种永久性的艺术魅力。
最后要说的是正因为阅读的创造性,必然导致了多样化的个性阅读。
人们常说“说不完的红楼梦,说不完的莎士比亚”,一方面是因为这些文学经典的内涵极其丰厚;另一方面是因为理解因人而异,读者的文化修养、生活经历、审美水平、艺术趣味乃至所处的时代、民族、阶层等等都会有不同的审美特征和欣赏倾向,都会在阅读过程中影响其创造力的高下或取向。例如莎翁塑造的哈姆雷特这一艺术形象,“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于他的复仇的阐释,就有十余种之多:歌德认为是“行动力量被充分发达的智力所麻痹”,泰纳认为是“激情杀害了理智”,别林斯基认为是“巨人的雄心与婴儿的意志”,而弗洛伊德从中读出了“杀父娶母”情结。
也就是说,随着人的意识能力的加深,认识角度的变异,对文学作品或艺术形象的新的理解也会不断产生。而不同的读者都为每一本书或每一首诗带来了新的想象和创造。这使文学对我们来说成为了一种存在于内心的、特殊的东西,这也正是文学和其他所有艺术的区别,个人拥有、与作者共同创造的感受是文学作品集创造性阅读对我们独一无二的馈赠。
注释:
[1]法·萨特《为什么写作》见《萨特研究》p9.p4,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1年。
[2]德·伊瑟尔《阅读过程——一个现象学的论述》,见《上海文论》,1988年第5期。
[3]俄·托尔斯泰《什么是艺术》载《西方文论选》(下卷)p439,上海译文出版社 1979年。
徐佳茵,教师,现居浙江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