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念奴娇·赤壁怀古》的悲剧意识

作者:胡倩佳




  提起豪放词,我们自然而然会想到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
  
  赤壁怀古
  苏 轼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这首词历来被认为是豪放词的代表作,它的主旨,一般人认为是抒发对英雄业绩的向往之情,透露自己未能建功立业的感伤之情。真是这样吗?
  我觉得,要想正确解读这首词,必须联系写作背景和苏轼的思想、经历。
  苏轼为人坦荡,嫉恶如仇,勇于进言。由于他频频上奏章反对王安石的新法,遭到王安石一派的激进人物舒亶等人诬陷,苏轼被逮捕入狱。在监狱里他遭到侮辱、摧残,他感到难逃一死,他给弟弟子由写过两首诗,其中有这样的句子:“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可见苏轼绝望到极点。但他幸免于死。宋神宗元丰五年,他被贬黄州,这一年他44岁。44岁,对于那时的人来说,可以说过了大半生了,他还有英雄梦吗?他还想成为像周瑜那样的风流人物吗?
  事实上,苏轼在黄州是很凄苦的。他在黄州的生活状态,在他写给李端叔的一封信里描述得非常清楚。信中说: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见免矣。在黄州的苏轼,心情是痛苦的、消沉的,他在诗中说:“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江城子·梦中了了醉中醒》),还把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改造为《哨遍·为米折腰》,称自己“我今忘我兼忘世”,感慨“万事到头都是梦”,甚至产生过“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思想。
  但苏轼会让自己消沉下去吗?苏轼毕竟是苏轼,他有着从苦难中超越的大智慧。他庆幸自己死里逃生,他开始思索人生的意义,他开始沉思自己的个性,而考虑如何才能得到心情的真正安宁。他转向了宗教。他要用佛老思想抚疗心灵上的伤痛。初到黄州,便在安国寺静心养性:“得城南精舍曰安国寺,有茂林修竹,陂池亭榭。间一二日辄往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则物我两忘,身心皆空……一念清静,染污自落……。”(《安国寺记》)苏轼除了通过参佛悟道,求得心灵的解脱之外,他还寄情山水,通过对自然对宇宙的深刻体悟,让自己的内心回归平静,这便有了他著名的前后《赤壁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
  苏轼被贬黄州团练副使,不得签署公事,他终于有时间冷静思考生命的意义。他首先感悟到的是人生的短暂和个人在宇宙中的渺小。“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文人感叹过生命的短暂!智慧的苏轼,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一点。在他的诗文里,前后九次出现过这样的句子:人生忽如寄。人生忽忽之间不过是寄托在人间,好像是一个寄存品一样,暂时寄放在人间,迟早还是要回去的。是啊,人生在世,活得再长也不过百年,人生不就像梦一样短暂吗?“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和天地沧海比起来,人生太渺小了,也太短促了!这正是悲剧意识的觉醒。苏轼比我们常人更清醒的认识到生命的这一悲剧意识。
  西班牙病理专家乌纳穆诺曾经说过:“生命的悲剧意识来自对于不朽的渴望,因为我不愿全然死亡。”在黄州的苏轼,有着这样强烈的渴望!如何才能做到不朽呢?是像周瑜那样建功立业、扬名后世吗?在赤壁怀古中,他想起了周瑜,那个儒将风流、春风得意、指挥若定的英雄周瑜;在夜游赤壁中,他想起了曹操,那个酾酒临江、横槊赋诗、不可一世的英雄曹操。他们现在在哪里呢?“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他们不也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逝吗?英雄又怎么样呢?不也灰飞烟灭了?在这里,苏轼并不是想将自己和周瑜作对比,表达自己对古代英雄的赞美和壮志未酬的感慨,而是将古代英雄和自然宇宙作对比,说明即使象周瑜这样的少年英雄,和长江相比,也是微不足道的。千古风流人物尚且都被淘尽,何况自己入不了风流人物之列?可笑自己多情,一心想辅佐皇上,“济苍生,安社稷”,建功立业,要做周瑜那样的风流人物,结果落得被贬黄州,徒生白发。他用自我嘲笑来拯救自己,让自己从消沉悲观中解脱出来,让自己不平的内心获得宁静。他由此感悟到,人要想永恒不朽只有回归自然,与天地合一,与江月合一。你看水和月!水不断流去,可是水依然如此;月亮或圆或缺,但是月亮依然如故。你若从宇宙中的变化看,没有经久不变的,何曾有刹那间的停留?可是你若从宇宙中不变化的方面看,万物和我们人都是长久不朽的。你又何必羡慕这江月呢?“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这才是苏轼真正要表达的。什么意思呢?人生短暂,做什么英雄梦让自己苦恼呢?何不“携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呢?复归自然,同江水、明月融为一体,这才是生命最本真的状态。
  回顾苏轼在黄州的经历和作品,我们可以感到,苏轼内心是痛苦的,消沉的,但又是达观的。他通过参佛悟道,寄情山水,解脱自我,摆脱消沉,超脱旷达。《念奴娇·赤壁怀古》表现的正是他超越苦难的心路历程。它并不豪放,不可让关西大汉,执铜琵琶和铁绰板,唱“大江东去”。它应当是平和的,是一个智者对生命的悲剧意识的消解与超越。
  
  参考文献:
  苏轼《苏轼全集》
  林语堂《苏东坡传》
  余秋雨《苏东坡突围》
  胡倩佳,教师,现居湖北潜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