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凄与悲
作者:朱 丹
无锡惠山二泉附近风景独美,这里有一泉水,号称“天下第二泉”。在这里,在阿炳26岁以前的时光里,留下了他的多少欢歌笑语。而今,当无锡市一个瞎眼的老汉拉着《二泉映月》在挣着微薄的生活费时,谁在意了他的曲子中的永恒?谁在意了他的曲子中的辛酸?而且,这样的曲子差点儿就要成为历史天空中的一朵云,最终也将烟消云散。不是一名教授偶然听到自己的学生在拉着这首曲子,不是这位教授去无锡找到阿炳录了音,这种优美的音乐恐怕也就随着阿炳的离去而无声了吧。当年教授找到阿炳,阿炳说:“我不奏音乐已两年了,我的技术荒疏了,我的乐器也都破坏得一件都不能用了。”一个靠音乐技艺吃饭的人,却两年不闻乐曲声,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凄苦?阿炳当年冬天就去世了,如果教授不是夏天去找他,而是冬天,何以能让这样的绝唱唱到今天?
现在上大学了,再听这首曲子,已经由开始的忧伤转变为一种形象和一种感悟:一个瞎了眼的衣服破烂的老汉,手拿二胡在认真地拉呀拉,多少人驻足侧耳倾听。我又联想到多少像阿炳一样命运的人,在风雨中艰难地行走着,他们叹息,却没处抱怨。这凄凉比“秋风扫落叶”还要凄,这韵味比“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还要无穷。这美是如此的美,才有如此的凄,而正因为有这样深沉的凄,才孕育了如此绝妙的美。凄与美结合得天衣无缝,才能给人以力量,给人以震撼,给人以无穷的回味,太凄了则成悲,太美了则“物极必反”。
这又使我想到《红楼梦》里的黛玉葬花又何尝不是一种凄美呢?春天花开,有如少女的粉面,有如少女含羞的笑脸,一旦春归去,衰复至落,落下的花像落下的粉泪,流到树下,却浸不进去半分。黛玉拿着笤帚,轻轻地打扫着散落的花瓣,她是那样地轻,害怕再给已落的花瓣染上半点污点,然后她轻轻地把聚积到一起的花瓣装进一个粉红的丝袋里,再轻轻地把丝袋的口扎上,已泪湿粉面,泪洒春衫。四周静静的,不时还传来悦耳的鸟鸣,在这样优美的环境里,黛玉轻依花锄,做着这样优美的事,难道不是美与凄的结合?这种结合早已感动了它的第一位听众——贾宝玉。宝玉的感动与黛玉的导演又是凄与美的结合:天真纯洁的爱情,最终也如这些花,葬送在黛玉自己所设的花冢里。这样的结合才让人感动得叹服,让人在审美的过程中无言以对。
然而,当我听阿炳的《二泉映月》时,我又恰巧在图书馆里看到了《张良传》,看到吕后造成戚夫人的悲,感受着曲中的凄,才算真正理解了凄与悲的艺术距离。刘邦得天下而称汉高祖后,吕后人老珠黄,当日风采已远去,戚夫人却是玉洁冰清,出水芙蓉,深得刘邦宠爱。刘邦几度要立戚夫人的儿子为太子,无奈太子羽翼已成,不可废立,戚夫人面对无奈的刘邦唱了一曲哀歌:“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翱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联想戚夫人平日的幻想,而一旦幻想破灭,这是一种何等的伤痛。及至吕后专权,把戚夫人双眼挖去,舌头割掉,四肢砍掉,衣服扒光,扔在猪圈里叫做“人髭”,让人观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哀呢?这悲能与美结合吗?永远不能,它永远只能是悲哀。
凄与悲都会让人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但它们的距离就在于凄能与美达到完美的和谐统一,而这种统一是最美的悲剧也无法达到的。
朱丹,男,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