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析柳永《蝶恋花》对生命的哀怨
作者:彭树欣
“伫倚危楼风细细”,柳永从眼前细微的景色写起。“风细细”,写得十分清淡纤细,但有一种凄凉的意味。在这种略带微寒的春风中,作者伫立危楼。接着就是写在危楼上看到的春色以及作者的感受。“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极目远望,到处是春色,但是对于一个对生命容易感伤的文人,特别是青春已逝而功业无成的文人来说,春天的到来,往往会引起无限的忧愁。所以作者说春愁“黯黯生天际”,这种因春天的感发而产生的忧愁在天际黯黯萌生。“生”字用得很好,李白有诗“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生”是慢慢增加的意思。柳永迷茫的沉重的情感是随着春风一点一点地增加的。这种愁其实是深广的,你看,从心中一直延伸到天边,从天边一直伸展到心中。这种愁,一是因为命运,柳永一生坎坷,事业无成;一是因为年老,而产生对生命流逝的感伤。这种因春天的到来而产生忧愁的情绪,常常见之于古人的笔端:王昌龄“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上杨柳色,悔叫夫婿觅封侯”;冯延巳“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
“草色烟光残照里”,夕阳西下,最是销魂之时。李白词曰:“西风残照,汉家陵阙。”马致远曲云:“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夕阳,往往是令人感伤的,在古人的笔下有一种悲剧的味道。柳永也在这种残照中,感到生命的一些悲凉。尽管草色青青,本来充满生机,但是在黄昏时刻却笼罩在烟光中,有着一种迷离的忧愁。晚年的柳永是孤独的,这种对生命的无奈和感伤,又有谁会明白呢?“无言谁会凭阑意”,形容憔悴的词人,命运多舛的词人,郁郁不得志的词人,独倚危楼,默默不得语,心中的伤痛无人能解!
词的上阕,写景兼抒情,景中情,情中景,景语皆情语,景中处处流露出作者对春光又来而生命流逝的悲伤。这是乐景写哀,因春光的美好而反衬人生的悲哀。其实这也是生活的两面,年轻人因春天而有无限的憧憬,因而感到阳光明媚,春暖花开;而老年人(特别是一生不得志的老年人)因春又来岁月又虚度,因而感到花也无色,草也含悲,一江春水向东流,流的是心中的愁。
下阕,作者直抒胸臆。柳永平生蹉跎不得志,晚年痛苦无法排遣。于是还想像少年一样,“拟把疏狂图一醉”。“疏狂”是不拘小节,不受束缚。柳永少年时疏狂放浪,考试不中,只好奉旨填词,“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少年的柳永在青楼中找到了自己的知音和人生的价值。现在,他仍想用这种疏狂来淡忘自己的失意,仍想用饮酒听歌来排遣自己心中的悲哀。可是“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柳永想学三国时的曹操,晚年仍能慷慨悲歌,在“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对生命的感伤中,仍能“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可是,柳永毕竟只是一介书生,没有曹操的英雄气概,所以唱着唱着就觉得“强乐还无味”。如今的他生命衰老了,即使想勉强作乐,却没有任何兴致了。
然而,柳永对少年时的放浪形骸,浪迹青楼的疏狂生活,似乎没有后悔。尽管建功立业是封建士大夫的理想,但是细细想想,功名利禄如云烟,人生有意义的,到最后可能只剩下,和青楼里那几个有才华的知心女子的相知相恋,相亲相爱,那才是他生命价值之所在。尽管这不符合当时士大夫的理想,但是这恰恰表达了柳永的真性情。柳永可能是一个视“情”为生命第一追求的人,不然他的词就不会如此的感人。词的最后两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表达的就是他对过去生活的无怨无悔。即使衣带宽了,身体消瘦了,但我绝不后悔,因为我是为我心中的女子而憔悴的。这里的“伊”,既可指心中的女子,其实也可以理解为柳永认定的过去在青楼里的那种生活。柳永的可爱,恰恰是他背离当时士大夫的理想,至死也不改变和后悔。这正是他无怨无悔的执着。最后两句是该词的词魂,赢得了许多人的欣赏,其中王国维对这两句特别喜欢。他在《人间词话》中说,古今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境界,其中第二种就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彭树欣,江西财经大学艺术与传播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