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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剪梅》与《声声慢》比较赏读
作者:陈国锋 吴启波
两首词都抒发了作者的孤独愁情。李清照新婚不久,丈夫赵明诚离家外出,她独居寂寞,思念至极,闲愁盈怀,于是创作了《一剪梅》,大胆倾诉她的情愁。《声声慢》是李清照的晚年之作。女词人寡居孤独,饱尝流离颠沛之苦,亡国之恨、丧夫之哀、孀居之苦,凝聚心头。于是在《声声慢》中描写了夫丧家亡的情愁、家愁,并借此反映国破的苦难。
虽说两首词都言愁,但细细玩味,发现两词有着不同的滋味。
首先,《一剪梅》抒发相思之情,而《声声慢》表达悼念亡夫之情。
《一剪梅》中的“闲愁”实质是绵绵不绝的相思之情。相思是主要的,愁是次要的。女词人相思而不得相见,于是产生了“愁”。李清照和赵明诚结婚后,夫妻感情甚笃,家庭充满了学术和艺术的气氛,十分美满。特别是李清照对赵明诚仰慕钟情,所以两人一旦离别,两地相思。作者以灵巧之笔抒发她那如胶似漆的思夫之情。“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不同于她的《如梦令》“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写她乘舟尽兴游玩,不仅归舟晚,还误入藕花深处,惊起一滩鸥鹭的欢愉之情,而是极写她思夫之苦。她之所以要“独上兰舟”,是因为相思而愁,借泛舟以排遣愁闷和相思之苦。然而这不过像“举杯消愁愁更愁”一样,不仅无法消除,反更显怅惘和忧郁。“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李清照这样写,不言情而情自见,在月光照满楼的美好夜晚,她多么希望收到丈夫的书信!“家书抵万金”,虽不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丈夫,但能收到丈夫的书信,也是幸福的。同时,“月满西楼”和白居易的《长相思》的“月明人倚楼”含义相似,都是写月下思妇凭栏望远的。但李词着一“西”字,月已西斜,足见她站立楼头已久,这表明她思夫之情更深,愁更极。“花自飘零水自流”,落花无意,流水无情,它们怎解女词人思念与离别的愁绪。“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作者直抒胸臆,表达自己相思之苦、闲愁之深,同时由己及夫,设想丈夫同样思念不已,忧愁之极。这样眼前——远方、自己——他人均沉浸在浓浓的愁思之中。“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词人描述自己不仅不能排遣相思之苦,反而陷入更深的思念境地。“才”“却”的使用,真切的表达了女词人挥之不去的相思之情和无可消除的愁苦。“眉头”“心头”表明词人从外到内都沉浸在无尽的相思中。由此可见,《一剪梅》表达了绵绵的相思,脉脉的愁绪。
而《声声慢》中的“愁”比《一剪梅》的“愁”更深沉、更凝重。国乱、家亡、夫死,作者在《声声慢》中极力渲染凄惨的气氛,反复诉说内心的悲愁,表达了对亡夫的悼念之情。
丈夫不幸病逝,李清照精神上遭受巨大的打击。晚年流离越中,孑身一人,孤苦零丁,难免回忆早年惬意之事,自然而然就怀念起亡夫,正如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那样。词的开头突如其来的“寻寻觅觅”,就有到处寻找丈夫之意。作者不相信丈夫已死去,在恍恍惚惚中觉得丈夫仍在家中,于是不停地寻找着,然而死者不能复生,丈夫的音容笑貌只能在梦中再现。反复的寻觅,其结果只是:“展转眄枕席,长簟竟床空。床空委清尘,空虚来悲风。”(潘岳《悼亡》诗句)于是孤独、冷清、悲愁都一股脑地涌上心头。词人直觉上顿感“冷冷清清”,心理上更觉“凄凄惨惨戚戚”,哀愁满怀。何以解愁?“三杯两盏淡酒”也难以驱散心头浓重的愁云。此时阵阵雁鸣,重新拨动词人那根最敏感的、最脆弱的神经。想当初“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新婚别后,虽望穿秋水,不见丈夫,但那思念充满希冀,顿生“云中谁寄锦书来”的喜悦。而此刻只有生死诀别的绝望,永远不会传来丈夫的书信,只好无可奈何地发出“却是旧时相识”的哀叹,只能通过征雁来寄托对亡夫的悼念之情。“物是人非事事休。”满地黄花又引起女词人无限的哀愁和痛苦的回忆,回想过去和丈夫一起采摘黄花装点案头,生活和和睦睦,而如今丈夫已故,黄花“有谁堪摘”?只好任其自开自落,以至于满地堆积,“憔悴损”。所见所闻都触动女词人生死殊路之恨。李清照也正是通过描写景物来表达对亡夫的深切悼念之情,抒发她的情愁、家愁。
其次,《一剪梅》因相思不得相见而言愁,但愁中隐含愉悦之感;《声声慢》因悼念亡夫而言愁,愁中饱含悲痛之情。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女词人思念丈夫不已,登楼远望。可以想象,新婚不久,沉浸在爱河中的词人,多么想得到丈夫的书信。当征雁飞过,她会激动不已,产生“云中谁寄锦书来”的喜悦;当邮差驰来,她会欣喜若狂,那一定是夫君寄来了盼望已久的家书。“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作者思念着丈夫,远在外地的赵明城也同样思念着妻子,也因思念却不能相见而忧愁,这表明尽管天长地远,但丈夫挚爱着妻子,思念着妻子。这对于孤寂的女词人来说,是值得欣慰的。可以说《一剪梅》愁中显露出喜悦。
而《声声慢》不同,愁中饱含悲痛。词作开头就使用七组叠词,从动作到环境到心境,环环相扣,步步深入,描写出词人无限的空虚和悲伤,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经历国破家亡、流离失所、年老孤独的老妇人形象,这无泪的孤寂与悲伤远比泪湿沾襟更颤人心魄。词人描写景物,强化悲痛之情。仰望征雁,萌生物是人非之感,只得哀叹“却是旧时”了,这种感情较“征鸿过尽,万千心思难寄”所表达的离愁要沉痛得多。目睹黄花,却任其萎谢堆积,这与“人比黄花瘦”相比,心情更加凄惨。还有这飘零的黄花不正像词人飘零的身世吗?暗淡的黄昏,“点点滴滴”的秋雨拍打着梧桐,此时词人的心情比“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温庭筠《更漏子》)所写的深夜怀人少妇的愁苦心情更加痛苦。作者写所见所闻营造了一种“一重未了一重添”的凄苦氛围。在这凄苦氛围的煎熬中,我们感受到的是比大自然的风雨更加冷酷无情的家国之恨对词人心灵的啃啮。满腹的孤寂、悲痛,一个“愁”字怎能承载?
李清照的这两首词均言愁,但又如此不同,其原因是两首词是不同时期的作品,它们分别是词人南渡前后两个时期的代表作。“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时世不同,生活经历不同,造成同一词人的词作的差异。南渡前李清照和赵明诚结婚后,双方共同校勘古书,唱和诗词,生活比较美满。这时期的作品如《一剪梅》《醉花阴》等描写李清照少妇时期的生活,表达相思和离愁,揭示其内心世界,流露出对爱情生活的向往之情。而南渡后李清照遭到国破、家亡、夫死的苦难,过着流离颠沛的生活,她和着血泪写出了更具动人的词篇,如《声声慢》《武陵春》等。这些词主要描写个人的不幸遭遇,表达国破家亡的哀愁,充满了物是人非、孤寂无依的沉痛感情。
因为李清照生活的时世和生活经历发生了巨大变化,所以《一剪梅》和《声声慢》虽都抒发了词人的愁情,但两首词所蕴含的情感还是有很大的差异。《声声慢》除抒发词人的情愁外,还抒发了家愁、国愁,较《一剪梅》更有较大的社会意义。
陈国锋,吴启波,教师,现居湖北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