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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濂传记文的语言特色
作者:洪玉珍
宋濂一生著作繁富,涉及散文、诗歌、文论等各个领域,就其在文学上的成就而言,当推传记文创作最为突出。宋濂所写的传记文不仅数量多,而且写作对象广泛,人物形象性格鲜明。他笔下的传记人物从中下级官吏到市井细民,从文人书生到奇才壮士,从贞节烈女到卖唱歌妓,从隐逸之士到僧侣道人,无所不俱。《秦士录》、《李疑传》、《杜环小传》及《王冕传》等都是出色的传记文,其中所描写的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性格鲜明,各具特色。
细读宋濂的传记文,我们会发现宋濂在语言运用上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主要体现在以下几点:
1、人物语言形象生动,注意通过对话来揭示人物的个性与品质。
宋濂笔下的传主个性鲜明,令人难忘。如王冕刻苦勤奋、亦狷亦狂;杜环看重诺言、好周人急;李疑扶病济贫、乐于助人;邓弼好使酒性,个性奔放;李歌忠贞刚烈等等。语言是人物思想品质、性格特点、心理活动的表现,是反映人物特点的一个重要方面。宋濂在传记散文中运用了个性化的人物语言令这些人物形象鲜明活泼。如在《王冕传》中,通过对王冕语言的描述,刻画了王冕这一人物性格的丰富性。我们来看下面的几段话:
著作郎李孝先欲荐之为府史,冕骂曰:“吾有田可耕,有书可读,肯朝夕抱案立庭下备奴使哉!”
冕屡应进士举不中,叹曰:“此童子羞为者,吾可溺是哉!”竟弃去,买舟下东吴,渡大江,入淮楚,历览名山。
北游燕都,馆秘书卿泰不花家。泰不花荐以馆职,冕曰:“公诚愚人哉!不满十年,此中狐兔游矣,何以禄仕为!”
“吾有田可耕,有书可读,肯朝夕抱案立庭下备奴使哉!”、“此童子羞为者,吾可溺是哉!”“公诚愚人哉!不满十年,此中狐兔游矣,何以禄仕为!”这样的人物语言既刻画了王冕对权贵、名利的鄙视,又刻画了他的豪放不羁。
在《秦士录》中也有精彩的人物语言描写。邓弼是一位文韬武略、智勇双全的奇才,好使酒性,个性奔放。文中写邓弼对冯、萧两生说“勿走也!弼亦粗知书,君何至相视如涕唾?今日非速君饮,欲少吐胸中不平气耳!四军书从君问,即不能答,当血是刃”。通过语言描写使邓弼豪爽奔放的人物形象跃然纸上。
宋濂还注意通过对话来揭示人物的个性与品质。对话描写是通过对人物对话的描绘来刻画人物性格的描写方法,成功的对话描写必须符合人物的身份地位、经历教养、精神状态,使读者听其言,见其人,知其心。宋濂在《记李歌》中就很好地运用了对话描写。
李歌者,霸州人。其母一枝梅,倡也。年十四,母教之歌舞。李拂然曰:“人皆有配偶,我可独为倡邪?”母告以衣食所仰,不得已。与母约曰:“媪能宽我不脂泽、不荤肉,则可尔;否则,有死而已。”……益津县令年少,以白金遗其母,欲私之。李持刀入户,以巨木撑柱,骂曰:“吾闻县令为风化首,汝纵不能,而忍坏之耶?今冠裳其形而狗彘其行,乃真贼尔,岂官人耶?汝即来,吾先杀汝而后自杀尔!”令惊走。时监州闻其贤,有子方读书,举秀才,聘为之妇,李尚处子也。居数年,天下大乱,夫妇逃难,俱为贼所执。悦李有殊色,欲杀其夫而妻之。李抱其夫,诟曰:“汝欲杀吾夫,即先杀我,我宁死决不从汝作贼也!”贼怒,并杀之。
李歌不幸生于娼门,但出污泥而不染,当县令想以重金占其为己有时,她誓死抗拒非礼要求,后以处女之身出嫁。而后在危难之时李歌宁与其夫共同殉节,不愿苟且偷生侍贼。在以上典型示例中,作者通过富有个性的对话、行动等细节来刻画人物,突现出李歌的高尚情操和精神风貌。
通过比较,我们可以发现,宋濂在人物对话时还注意了对话提示语的运用,如《记李歌》中的“李拂然曰”、“与母约曰”、“骂曰”、“诟曰”等词,更是将李歌这一坚贞刚强的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在《秦士录》中也有多处对话提示语的运用,如“弼笑曰”、“叹曰”、“弼盛气曰”等。这些对话提示语的运用,在司马迁的《史记》中,虽然偶尔也有出现,但很少。这不能不说是宋濂对传记文学的一大贡献吧。
正是由于宋濂成功地运用了对话描写,因此所写人物传记虽然着墨不多,但笔下人物却绘声绘色,呼之欲出。
2、叙述语言简练而细致,善于捕捉富于特征性的细节。
宋濂认为:“纪事之文,当本之司马迁、班固。”所以他刻画人物时往往借鉴《史记》、《汉书》中的一些手法,用笔细致而简练,善于捕捉富于特征性的细节,展现人物的精神风貌。
现以《秦士录》为例:
邓弼,字伯翊,秦人也,身长七尺,双目有紫棱,开合闪闪如电。能以力雄人。邻牛方斗,不可擘;拳其脊折,仆地。市门石鼓,十人舁,弗能举;两手持之行。然好使酒,怒视人。人见辄避,曰:“狂生不可近,近则必得奇辱。”
在这里,作者用了简简单单的几十个字,使邓弼这么一个高大威猛,勇力无比又好酒使性的“狂怪”人物形象跃然纸上,可谓简练至极。
宋濂在描写人物动作、情态时,也能用极精练精确的语言,渲染出环境气氛或人物的情态和性格。如《秦士录》中接着写邓弼在娼楼借酒性“解衣箕踞,拔刀案上”,硬拉“素负多才艺”的萧、冯两生进行一场非同寻常的赌赛。
两生雅闻其酒狂,欲起走。弼止之曰:“勿走也!弼亦粗知书,君何至相视如涕唾?今日非速君饮,欲少吐胸中不平气耳!四军书从君问,即不能答,当血是刃。”两生曰:“有是哉!”遽摘七经数十义叩之。弼历举传统,不遗一言。复询历代史,上下三千年丽丽如贯珠。弼笑曰:“君等伏乎未也?”两生相顾惨沮,不敢再问。弼索酒,被发跳叫曰:“吾今日压倒老生矣!古者学在养气,今人一服儒衣,反奄奄欲绝,徒欲驰骋文墨,几抚一世豪杰,此何可哉?此何可哉?君等休矣!”两生素负多才艺,闻弼言,大愧,下楼足不得成步。
在这段描写中,作者又善于抓住细节来表现人物性格,如“弼索酒,被发跳叫曰”把邓弼的神态表现得淋漓尽致;两生“下楼足不得成步”又把两位书生当时的窘态刻画得惟妙惟肖。
再如《叶秀发传》中的片断(骑兵将迫,家人号泣求避。秀发叱之曰:“此正臣子竭力致身之日,虽死何憾!苟先去之,如一邑生聚何?”修城浚濠,日为备御计。会金人使谍者至,秀发擒之,亟斩于城门以徇),通过对叶秀发在敌兵压境时的语言、动作的描写,表现了叶秀发一心保国爱民而不顾个人家庭的凛然大义,令人肃然起敬。
有时候,宋濂仅用片言只语就捕捉住人物的“闪光点”,突现其精神风貌。如《刘彬卿传》中叙写刘彬卿的刚介清廉,只用一句话:“凡出使,皆呼官录其行橐,且曰:‘去时苟增其一即赃也!’”可谓精练而传神。
3、句式丰富多样,感情充沛和富有表现力。
宋濂传记文中的语言能根据不同的内容,采用不同的句式和语言节奏。如前面所讲到的《秦士录》开头那段话,多为短句,读起来,干净利落,痛快淋漓。而在《秦士录》后面那段话中,我们又可以看出宋濂文章句式的丰富多样性。在那段话中,作者用了五个感叹句,四个疑问句,“勿走也!”“吾今日压倒老生矣!”“君何至相视如涕唾?”“君等伏乎未也?”等,增强了文章的感染力。作者还用了“此何可哉?此何可哉?”的反复句式,以加强表达的语气。在后面文章中,作者也有反复句式的出现,在德王命邓弼与五十名善使长戟的武士交锋以试其武艺时,“弼虎吼而人奔,人马避易五十步,面目无色。已而烟尘涨天,但见双剑飞舞云中,连斫马首随地,血涔涔滴。王抚髀欢曰:‘诚壮士!诚壮士!’”这里,作者也用反复的修辞方法来表现德王的感叹之意。
宋濂传记文不但能根据不同的内容采用不同的语言表达作者的思想倾向,有时在叙述中还情不自禁地出来发表评论,感情真挚,爱憎分明,作者和作品主人公产生强烈共鸣,极大地增强了艺术感染力。如在《秦士录》中,描写了邓弼这样一位文韬武略、智勇双全的奇才,却仍然不能被录用致仕,报效国家,致使其最终心灰意冷,遁入王屋山为道士,英年即逝。宋濂对邓弼表示了极大的同情,在结尾处写道:“弼死未二十年,天下大乱。中原数千里,人影殆绝。”字里行间,含蓄揭示了人才对国家的影响,巧妙说明了失人才者失天下这一真理,也折射出宋濂对于国运时局的关切及其依靠人才安邦治国的政治观点。前面讲到的《记李歌》的结尾处,也写到作者的评论。“吁,倡犹能有是哉?可慨也!”以此表达作者对李歌的那种坚贞刚强的高尚情操的赞叹。
综上所述,宋濂的传记文在语言艺术上有自己的特色。在传记文学的发展过程中,宋濂已经作出自己的重大努力,这是应当肯定的。当然,宋濂文章中也颇有一些颂扬封建统治者、宣扬封建迷信和封建礼教的内容,我们自当明鉴并摒弃。
洪玉珍,教师,现居浙江浦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