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9年第1期
论周星驰电影中的小人物与悲剧性
作者:张 薇
一、“无厘头”的语言
说到周星驰的电影,不得不谈的是他的“无厘头”。“无厘头”已经成为周星驰电影的品牌标签。那么,到底什么是“无厘头”呢?谭亚明在《周星驰现象研究》中说:所谓“无厘头”,原是广东佛山等地的一句俗话,意思是一个人做事、说话都令人难以理解,无中心,其语言和行为没有明确目的,粗俗随意,乱发牢骚,但并非没有道理。
如唐僧为了劝至尊宝跟他一起去西天取经,居然在唱词中加入了英文,这就将语言仅仅沦为符号的无意义拼凑。唐僧:铛得铛铛铛铛铛,就是On—ly you—!能伴我取西经;On—ly you—!能杀妖和除魔;Only you能保护我,叫螃蟹和蚌精无法吃我;你本领最大,就是Only you—!
还有至尊宝常打响指,说“I服了you”。观众在听的时候首先会哈哈大笑,然后明白地知道了人物的心情,这句话既不通语法又没内容,但没有比它更精妙的句子了。周星驰的语言跳出了语言内容的功用性,而成为直接宣泄情感的工具,所以此刻他说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但如果因此说周星驰的电影是喜剧电影是有些欠缺的。戏剧本来就是带有戏谑的成分,“无厘头”的语言只是周星驰电影的一个装饰,掩盖在悲剧的外面,是让那些自以为比“小人物”高一等的肤浅的人发笑的。喜剧里可以引入悲剧的情节,那么同样,悲剧里也可安排一些喜剧场景和语言。
二、丑陋的性格与美丽的人性
《大话西游》对孙悟空、唐僧、观音大士、菩提老祖这一系列在传统文化里高高在上的光辉的人物形象进行了调侃。如唐僧被塑造成了一个废话连篇的唠叨和尚,最经典的是他关于孙悟空要不要月光宝盒的一篇演讲,“……你想要啊,悟空,你想要的话你就说话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呢?虽然你很有诚意地看着我,可是你还是要跟我说你想要的。你真的想要吗?那你就拿去吧!你不是真的想要吧?难道你真的想要吗……”最后观音大士也受不了,差点想掐了唐僧。作为主角的转世孙悟空即至尊宝的形象也尽毁,一副落魄不堪的样子,成为了强盗的头头,胆小、附庸风雅、流里流气、不讲卫生等等。
鲁迅说:悲剧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把人生无意义的东西撕破给人看。周星驰的电影并不局限于把无意义的东西撕破给人看。唐僧为了救徒弟孙悟空,这个婆婆妈妈的曾经那么烦人的师傅,放弃了自己的生命,甘愿为此挽回孙悟空五百年后重生的机会,让人动容,内含的深层的是真切感人的人伦情感。我们似乎看到了平时唐僧把对徒弟的爱隐藏在了婆婆妈妈的唠叨中,在危机时刻真情流露。五百年后投胎转世的孙悟空终于在穿越时空的洞察中明了师傅仁慈的苦心,心甘情愿地陪同师傅西天取经。至尊宝为了获得白晶晶的好感,剃了胡子,穿上文人的衣服附庸风雅固然可笑,但当他知道白晶晶深爱的是孙悟空而不是他时,至尊宝还是选择了勇敢地告诉白晶晶他不是孙悟空。白晶晶受了他师姐的毒很深,昏迷中还握着玉佩说:“我找到了一个很像你的人……”
如果评价一个人要从他的谈吐、外在的表象来说,《大话西游》里的人物都应该是所谓的“小人物”,他们是小丑在自我表演,暴露了很多丑陋的性格,在引起我们无意义的笑。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们又是伟大的,他们有着伟大的痛苦,虽然他们在社会地位上不是伟大的,但他们的人性是美丽的、伟大的,他们有着对人伦情感的追求,而且追求地很深。狄德罗认为:除“以大人物的不幸为主题”的悲剧外,还有“以家庭的不幸事件为主题的,以及一切以大众的灾难”为主题的悲剧。阿瑟·米勒也说:“坚持要求悲剧主人公具有地位或所谓的高贵的性格,其实只不过是紧紧握住悲剧的外在形式而已。”
三、旷世的爱与旷世的忧伤
说到《大话西游》,我们无法把里面的爱情给抹去,那个旷世凄美的爱情。爱情,与死亡永远是人类情感的主题。爱情,属于每一个人,不仅属于“伟大”人物,属于我们这些普通人,也属于“小人物”,是人都有感情,都有爱的欲望。《大话西游》里的至尊宝的爱情是一个悲剧,让人痛彻心扉的爱情。
盘丝洞里,至尊宝为了挽回白晶晶的生命,来回反复跑着,最后月光宝盒错误地把他送到了五百年前,遇到了紫霞。紫霞爱上了至尊宝,而至尊宝心里只想拿到月光宝盒回去救白晶晶。在牛魔王那里,紫霞拿着剑指着至尊宝,至尊宝编了一段煽情的话:你应该这么做,我也应该死。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你的剑在我的咽喉上割下去吧!不用再犹豫了!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到后来,五百年前的白晶晶告诉他,他最爱的人不应该是自己,至尊宝掏出了自己的心,看到了紫霞在他心里留下的一颗泪。至尊宝一直所寻找的是白晶晶,结果命运却跟他开了个玩笑,真爱原来是紫霞,是他一直逃避的紫霞。于是他选择了金箍咒。面对着紫霞的苦苦追求,已为孙悟空的至尊宝故作冷漠,当紫霞替他挡了牛魔王的一刀,生命在走向死亡:“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他踩着七彩云霞来救我,我猜对了前头,却猜不到这结局……”至尊宝的金箍咒越来越紧,至尊宝明白了真爱,却不得不选择放手,紫霞的身体飘向了宇宙,这个世界没有了她的痕迹……
美国学者伊迪丝·汉密尔顿在其《希腊方式》一书中说道:“一个能忍受无限苦难的心灵处于苦难的折磨中——只有这一点才是悲剧。”悲剧中最有价值的东西,很多正是来源于令人极为感动的忍受痛苦的崇高态度。时光再次回到五百年后,西经的路上,孙悟空遇到夕阳武士和转世的紫霞,而他却不得不踏着夕阳远去,身后留下了那旷世的忧伤。在那可怕的灾难毁灭的情况下,孙悟空还得抬起头主动忍受痛苦,陪唐僧取经并保持自己的活力和尊严,为我们揭示出宝贵人格的一面。
至尊宝一直在追求着真爱,可他却没有发现自己的真爱,到最后发现时,却错过了,不能再爱了。这样的悲剧结局,让我们很难提起喜剧。至尊宝遭受的痛苦,虽然不是死亡,但哀莫大于心死,他的痛苦是让心死亡。至尊宝的爱情在一开始便已注定了没有好的结局,这观众都可以猜到,因为他是转世的孙悟空,孙悟空的使命就是帮助唐僧取西经,他不能拥有爱情,一场无法避免的命运悲剧。但当我们真正被告知结局时,我们又觉得这是不可接受的,这是残忍的。看至尊宝的痛苦,我们也在思索自己的情感。这些都是喜剧两字所无法表达的,从上述表达的意思来说,《大话西游》更像一个悲剧!
四、悲剧与喜剧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指出,悲剧“不应写极恶的人由顺境转入逆境”,而悲剧主角应该是介乎“好人”和“极恶的人”之间,“这样的人不十分善良,不十分公正,而他之所以陷于厄运,不是由于他为非作恶,而是由于他犯了错误”,认为悲剧的作用在于唤起怜悯和恐惧,并使这些感情得到发散。亚里士多德最著名的就是“模仿说”,他认为喜剧与悲剧的主要区别在于喜剧总是模仿比我们今天的人坏的人,悲剧总是模仿比我们今天的人好的人。而“好人”与“坏人”在现实中是不易分清的。周星驰正是把两种杂糅在了一起,以“好人”为底版,涂上了“坏人”的外表。
自古代希腊、文艺复兴至法国古典主义时期,欧洲悲剧都以帝王将相和英雄豪杰为主角,直到十八世纪资产阶级启蒙运动时期,悲剧的题材才发生了变化。1731年的《伦敦商人》开创了所谓家庭悲剧或市民悲剧。亚瑟·密勒说:“我相信普通人象帝王一样,适合于作为最高意义的悲剧题材”,“一个人为了争取一件东西——他个人的尊严——在必要时宁愿牺牲他的生命,当我们吧站在这个人的面前,就会引起悲剧感情,这是一条规律,是否会有例外,我并不知道”。
中国传统悲剧性作品中悲剧人物往往是弱小的人物,是被动承受冲突,所以极易引起人们怜悯与同情的情绪。如《窦娥冤》里的窦娥、《家》中的觉新等等。从表面上看,至尊宝是个小人物,他的性格是儒弱卑下的,但在他儒弱的灵魂深处藏着的是坚强的种子,当被逼走投无路的时候,迸发出反抗的思想作拼死的斗争。
周星驰的电影更多的体现的是一种人文关怀,在现代社会浮华夸张搞笑的外衣下表达深刻的传统人伦情感。
参考书目:
1、《悲剧精神与民族意识》邱紫华著 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2、《悲剧心理学》韦小坚、胡开祥、孙启君著 三环出版社。
3、《阿瑟·米勒论剧散文》陈瑞兰等编译 三联书店。
4、《周星驰式“无厘头”语言浅析》 田子君《电影文学》。
5、《试论周星驰与后现代文化》王铮《广西大学学报》。
张薇,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