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9年第1期
像灯光一般散漫地覆盖
作者:席星荃
说它合适,是因为它的构思方式在当下的散文中具有某种代表性。以前的散文,或者以叙述一件事为主,叫叙事散文;或者以抒情为主,叫抒情散文;或者围绕一个哲理来展开,叫哲理散文。可是,《三盏灯》你是没法子给它如此归类的。它叙述了一些场景,也有充盈的情感,还有饱满而内敛的哲思。读文章开头的时候你以为作者要叙述一件有意味的事情了,可是,渐渐地,你发觉不是这回事,作者娓娓地,不倦地告诉你的,只是他对于灯这个事物的生活感受,描述着灯光与黑暗的关系,灯光与坐在灯下的我们的关系,这就像是要写一篇抒情或哲理散文了。可是,没有,作者笔锋一转,写起自己的一种心理状态:“越来越沉醉于对那些尘封和打马远行往事的翻检与追忆”,并认定这是一种变老的表现。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对此不是一笔带过,不枝不蔓地紧扣主题;而是相反,紧紧抓住这种心理状态一路深入下去,穷追不舍。先说“它们对于我就像鸦片之于瘾君子,让我不可救药地依赖、迷恋与沦陷,以至乐不知返地无法自拔。”接着说“这老最初从我的内心开始,像传染病迅速波及蔓延遍了全身”;再从内心感受的角度来写“我也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仅仅要靠在锈蚀的往事上反复擦出微弱的火花来维持日子”;继而换一个角度,从读者的角度对这种状态进行自我评价:“你可能会笑我贱”,作者一连用了两个比喻来深化这个自我评价:“一根摇着尾巴的狗尾草”、“一条改不了吃屎的狗”。那么作者这篇作品是要写“老”吗?我们怀疑了,然而读下去却不是。下一段所写又回到灯上来了——“现在,我拨亮那盏煤油灯,让它照耀我回忆的道路和背影。”接下来的文字告诉我们,作者不是要写人之变老的状态和感受,而是与灯有关的生活经验。
这时我们要停下来想一想,想一想我们会发现,新时期以前的作家们不会这样写,他们要么真实如画地写实,要么纯粹而深挚地抒发感情,有时也写写心理感受,却不会这么着意,这么铺排,这么大张旗鼓。作者不怕远离中心,这是一种思维方式导致的构思的新变,它挑战了简洁、集中、明确等之类的观念,从而使散文变得庞杂,或者叫它丰富?这么一看,我们就知道这是一种区别了。
我们到底松了口气,沿着作者回归传统的写作之旅,一路顺畅地跟随作者,读到黔南山区停电时的煤油灯下,父亲母亲和“我”的各自忙碌的生活情景;读到后来到山东之后停电时的红蜡烛;欣赏台灯下作者读书与写作时,一只“背扎绿纱裙的飞虫”来灯下作客、对话、死亡的细节,情态种种,细致入微。这些文字一直扣住标题里的“灯”展开,这让读者读起来觉得那么轻快,顺理成章,吻合着我们一直以来的散文解读模式。可是,正当我们暗自庆幸的时候,崎岖出现了,下面的文字就又不同了:作者转过身来,离开写实,以河灯为引子,展开了对一种意象的书写:人的灵魂之灯归于何处?提出了人死之后的归宿何在?历史和祖先的价值何在?这一段意象重重:大地,星空,银河,夜路,后人的记忆……归结到人类对先人的怀念与感恩——跟上面的文字比起来,这段话不仅是内容由写实向意象的跳跃,也是向哲理和抒情文体类型的转变。
后面,再回到写实的文字,写母亲在过年时凭借一盏灯表达对父亲的思念。浓墨重彩,写出亲人之间的温暖。最后,水到渠成,却不无霍然地跳出一句话:“幸运的是,上苍一下子给了我三盏灯”。三盏灯分别是母亲、妻子和儿子。这是点题之语,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作者并不展开,只用三个括号注明其后,括号里的三句话只是替换了少数的字眼,却表达着不同关系的亲人之间共同的感情关系与血脉源流。这里两个关键词打动着人心,引人深思,一个是“爱”,一个是“血缘”。
总之,《三盏灯》有三个主要之点:题材上没有疆界,主题上没有约束,艺术手法上没有限制。三点形成了它海阔天空、肆意纵横、挥洒无羁的特色。其语言也自有特色,读者自会感觉出,此不赘述。
我们要记往的最要紧的一句话是:构思方式的背后是作者的思维方式。
席星荃,散文家,现居湖北襄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