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论伍尔夫小说中意识流技巧的运用

作者:李敬巍 薛婧婧




  弗吉尼亚·伍尔夫是英国20世纪最著名的现代派意识流小说家之一。由于伍尔夫首先是以意识流小说创作著称于世的,因此,中外众多伍尔夫研究者们大多都认为,伍尔夫是一个象牙塔里清高孤傲的贵族,不可能涉及政治,就更多地将目光单纯地集中于其小说的意识流技巧的分析上:甚至她的丈夫伦纳德·伍尔夫也认为她是“自亚里斯多德创造了政治动物一词以来最不具有此特点的人”;弗吉尼亚·伍尔夫自己也曾宣称她“宁要蝴蝶而不要牛虻——也就是说宁要艺术家而不要政治家”。但仔细阅读伍尔夫作品的读者会发现,在小说创作中,伍尔夫将意识流的各种技巧,如人物的心理意识流动、小说的结构布局、破碎零散的叙述方式、象征隐喻等,都与战争巧妙的结合在一起,在意识流所展现的战后西方人心灵破碎性与战争给整个世界造成的破坏性之间,找到了一个准确的契合点,使人无处体验不到战争的灾难性和毁灭性。
  大段的人物心理意识流动是意识流小说最主要的运用手段,而反映战争的人物意识流动在伍尔夫的小说中随处可见,这种心理意识流动的描绘可以真实地记录现代人在战争中以及战后心灵的变异。
  在《达罗卫夫人》的开端部分,作者描写了女主人公为了给晚宴生色而去采购鲜花,一路上,“克拉丽莎的心灵摄取了层出不穷的印象——琐细、奇特的、稍纵即逝的、或锐利如钢、铭刻在内心”。她想起了大战中牺牲的青年士兵,从而触发对生与死的沉思:
  “战争已经结束,不过,还有象福克斯克罗夫特太太那样伤心的人,她昨晚在大使馆痛不欲生,因为她的好儿子已阵亡,那所古老的庄园得让侄儿继承了。还有贝克斯巴勒夫人,人们说她主持义卖市场开幕时,手里还拿着那份电报:她最疼的儿子约翰牺牲了。然而,这一切总算过去了,感谢上帝——结束了。”
  尽管战争已经结束,但即使回到了和平的环境,走在大街上的人们还是能够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战争气息:幸免遇难的受伤士兵、失去丈夫的妻子以及失去儿子的母亲们,他们的脸上仍然印刻着战争的痕迹;同时,政府关于战争的宣传并未停息,各种宣扬战争的广告、代表统治权威的首脑的排场,让人们感到战争并未就此停息,无数的生命还将为政府的扩张野心和战争政策付出代价。克拉丽莎的这段心理感受,相信会为更多的普通人所共有。
  在克拉丽莎的晚宴上,当青年士兵因忍受不了战争后遗症的折磨而最终跳楼自杀的消息传来时,克拉丽莎想到:
  “……就在我的晚会中间,死亡闯了进来,她想道。……布雷德肖夫妇有什么权利在她的晚会上谈论死亡?一个年轻人自杀了。而他们在她的晚会上谈论此事——布雷德肖夫妇,谈论死亡。他自杀了——但怎么死的呢?……他从窗子跳了出去。地面冲了上来;生锈的铁围栏扎进了他的身体,伤痕累累。他躺在那里,脑袋里有什么在重重地敲击着,然后是一片黑暗的窒息。……可是他为什么要自杀呢?……”
  “……对,就是这么回事——如果这个年轻人去找了他,而威廉爵士以他特有的能力给了他这样的印象,那么难道他不会说,生活变得难以忍受;他们,象医生那样的人,使生活变得难以忍受?”
  “……但是那个年轻人自杀了。”
  晚宴的欢快气氛从始至终与死亡的讯息相连,说明即使战事已过,但战争的阴影却始终笼罩在人们身上,引发人对于生命与死亡的深深思考。
  克拉丽莎关于战争的大段意识流,充分展示了战争给女性的生活以及心理所造成的巨大伤害,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战争的残酷性和罪恶性。
  在《到灯塔去》中,拉姆齐夫人的儿子安德鲁·拉姆齐死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伍尔夫将这一事件用意识流的联想技巧巧妙地表达出来,呈现给读者:
  “炎热的盛夏,玫瑰花儿无比鲜艳,阳光把它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墙上,突然什么东西砰的一声坠落下来,打破了一片寂静、冷漠、完整的气氛。(一颗炸弹爆炸了。二、三十个小伙子在法国战场上被炸得血肉横飞,安德鲁·拉姆齐也在其中,总算幸运,他立即死去,没受更多的折磨。)”突然的声响与战场上的炸弹联接,由此及彼,不知不觉中将和平与战争自然对照,并无牵强附会。偶然的随想因为年轻人的死这样一种刻骨铭心的印象而变得自然而然,无意识有了意识的、理性的支撑。战争与死亡形成一种共振。
  伍尔夫还常常用象征的手法暗示战争。
  如《雅各的房间》中并没有具体写到雅各死于战争的情景,但许多地方都暗示着这个结局。雅各的姓“弗兰德斯”(Flanders)就包含着这种寓意。当小说一开篇即出现“弗兰德斯”时,读者无疑会有所会意,因为“弗兰德斯”在地理上指比利时东西部和法国北部的一个地区,它是一战的著名战场,数十万年轻人牺牲了生命的地方——
  “根据官方资料,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有30多万英国士兵在弗兰德斯的泥沼里丧失了生命。而且最惨重的损失属于雅各那个阶层的年轻军官。按照A.J.P.泰勒的话来说,‘每所中学和大学的荣誉册都在为那些毁灭了的才智之士作证——他们出生在80-90年代、前程远大却又壮志未酬’。”
  “弗兰德斯”所以使人联想到一战,还因为约翰·麦克雷(John Mccrae)的一首题为《在弗兰德斯原野上》(In the Flanders Fields)的诗作,它于1915年12月8日发表在《潘趣》杂志上,被称为“那场战争中最脍炙人口的诗歌”。诗中写道:
  在弗兰德斯原野上,罂粟花摇摆。
  在十字架之间,一排又一排。
  我们是死去的人。在不多几天前,
  我们还活着,感受黎明,观看夕阳的光辉,
  我们爱着也被人爱,而现在我们躺在弗兰德斯原野上。
  为了悼念死于弗兰德斯战场的士兵亡灵,根据第一次世界大战签订停战协定的1918年11月11日,战后确定每年11月11日为阵亡军士纪念日。正因为《在弗兰德斯原野上》中反复出现了罂粟花的意象,红色的罂粟花便成为这一纪念日的象征物。在小说中,伍尔夫多次写到雅各的希腊文辞典中夹着罂粟花,这也是对雅各作为战争牺牲品的更进一层暗示。
  如果说“弗兰德斯”这个形式暗示着主人公死于战争的话,那么它被取名“雅各”则包含着与此相关的另一层寓意。在希伯莱文里,“雅各”意思是“抓住”,因为他出生时抓着孪生兄弟的脚后跟,父亲便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小说中年青的雅各努力要抓住人类历史文化的丰富传统,他在剑桥和伦敦的房间里、大英博物馆里、罗马和希腊的废墟上求索着,阅读和讨论柏拉图、维吉尔、罗马、莎士比亚等等,小说的最后还写到雅各来到向往的希腊。这样,雅各年轻的生命被战争所扼杀的悲剧,就获得了深广的历史文化背景。一个潜在的人类文明的优秀继承者夭折了,雅各的悲剧不仅是个人的悲剧,因为雅各身上实际体现着人类丰富的创造性潜力,而他被野蛮的战争所摧残,则意味着人类文明史堕入到黑暗之中,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战争对于整个人类文明的毁灭性灾难。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不难找到伍尔夫之所以总是将战争与意识流技巧结合的原因,就是伍尔夫近三十年的创作生涯始终是伴随着两次世界大战进行的。战争给她的身心带来的巨大的伤害,使她从小就患有的精神抑郁症不断发作,并最终导致她放弃生活,投水自尽。也正是由于伍尔夫意识流小说中所富含的浓厚的战争意味,使得她的意识流小说,一方面具有精湛的艺术技巧,另一方面又富有深刻的社会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