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谈威廉斯和他的《红色手推车》
作者：颜红菲
依仗
一辆红色
手推车
雨水淋得它
晶亮
旁边是一群
白鸡
这首诗是美国著名诗人威廉·卡洛斯·威廉斯(William Carlos Wlliams，1883－1963)最为出色的作品之一，是各种诗选必收的一首。可以说这是庞德之外的最短的一首现代诗歌了。
威廉斯的父亲是英国人，父母移居美国，他算是生在美国的第一代美国人，终生是个职业医生。威廉斯不愿意去讴歌欧洲传统和文明，也反对精英意识，认为诗歌必须走出象牙之塔回到现实，因此他认为只有坚持美国本土精神才是他所要追求的艺术道路。他不仅在形式上继承了惠特曼的自由诗传统，坚持用美国语言与美国语言节奏作为他的诗歌语言，更重要的是他继承了惠特曼开创的美国化的诗歌理念，即光大美国本土精神和本土文化，写美国本土鲜活的题材和事物。他的这种反欧洲传统文化的思想表现在他提倡的“只有新的，才是好的”的美国化诗歌理念，而他的另一名言“没有观念，除非在事物中”，更是高度概括地表达了他诗歌创作的原则：丢弃传统回归生活，用简洁明了的意象来表达思想。威廉斯的名篇《红色手推车》就是在试图与精英书斋式的诗歌背道而驰，提倡重新回到现实生活的创作思想指导下于1923年完成的。
这首简单的诗是由一个句子分成四个诗节而形成的。so much depend／upon／／a redwheel／barrow／／glazed with rain／water／／beside the white／chickens／／这首诗色彩清丽，富于韵律，且寓意深刻，如此丰富的内容被浓缩在短短的十六歌字里，的确是“那么多东西／依仗”这精练的一句话，诗的形式和内容因此而达到高度的统一。
首先我们来看这首诗新颖的形式。为了将一句话演化为一首诗，威廉斯使用了“跨行连续(enjambment)”的诗歌手法。“跨行连续”是一种新诗用法，指诗人为了达到自己所要求的效果，比方说韵律、格式等，将一句话分为几个连续的诗行，甚至是几个连续的诗节。这首诗威廉斯将这一技法从头到尾贯穿始终，造成分裂语言的效果。通过将一句话拆分成四个诗节，迫使读者放慢自己的阅读，延长读者的感受时间，从而离开日常生活的语言进入诗的语言世界。同时每一诗节间的空白邀请读者参与，引发读者去思考每一意象之间的联系。同时，诗行在视觉排列结构上，长短行相间，由此造成的诗行音节上的长短，突出了人与自然、劳苦和安逸、生命与回归、紧张与舒缓的自然对应关系。
此诗的四个双行在结构上由四个观察组成，从而形成了诗的发展。第一个双行显得很突然，不含任何具体意象，而是出之于一种孩子般惊喜的口吻，“那么多东西”，好像是发现了什么奇迹。那奇迹是什么呢?第二个双行引出诗的主导意象——一辆简单地被“红色”修饰的手推车。第三个双行描写的是手推车的属性，雨水的意象缓和了第二个双行中的严肃性气氛。第四个双行中白鸡的意象同红色的手推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表明了手推车同有感知的世界的联系。每一个双行是一个类别，从抽象(修辞)到静止的物(手推车)，再到活动的物(雨水)，最后到活生生的动物(白鸡)，这一运动暗示了从抽象到活力的发展。
那么这首诗要表达一种什么样的思想呢?理解这首诗一定要注重该诗所指示的生动的意象。在某种意义上，威廉斯诗歌中的意象犹如一幅幅色彩丰富、统一和谐的展现日常生活画面的绘画作品。在这首诗里，威廉斯主要运用色彩对比的表现手段，借用明快的亮调子描绘出一幅明朗、清新、洁净和高雅的雨后画面。诗人在这里既不让情感直接宣泄，又避免了观念的直自流露，他仅选择生活中的普通事物，靠意象说话，用色彩和线条来表现诗歌的画面效果。红色的手推车与白色的小鸡形成了鲜明的色彩对比，而雨水在感觉上给画面增加了清新感。该诗不去刻意表现观念，在措辞上也是反诗歌的，即使用非诗歌的语言，以一种散文化的语言来构筑诗意。诗的开头是含混的、不确定的，而且非常的口语化：“那么多东西(so much)”，接下来就是红色手推车和白色的鸡的形象，一切看上去很自然富于生活气息，红白两种颜色，静止的手推车和悠闲散步的鸡，展示给读者一幅色彩鲜明的图画，借助绘画艺术中的色彩语言(色彩对比、色彩和谐、色彩联想)，给读者以强烈的视觉刺激，触发读者丰富的色彩想象。但仅仅靠白色的鸡和红色的手推车似乎无法载动“那么多东西”，虽然这样的一幅图画给了我们一种轻松愉快的享受。答案就隐藏在诗的第三节“雨水淋得它／晶亮 (glazed with rain／water)”里。这句话抓住了这首诗时间：正是雨过天晴。作者，更准确地说是发出so much感叹的叙述人，在一场大雨刚刚过后就立刻见到了这辆手推车。在阳光的照耀下，这辆红色手推车表面闪耀着玻璃器质般的光亮，呈现出质感和硬度的特质，显示出神圣的喜悦。同样被他看见的还有那从避雨处走出来的鸡雏们，大雨过后一切恢复正常，它们又重新开始平静的生活，闲庭信步般地来到手推车边，羽毛在金色的阳光下显的洁白、完美。可以想象不久阳光就会蒸发掉手推车表面的水迹，但这神圣的一瞬间会深深的刻在读者的脑海里。这是一切的生命(包括鸡雏，诗人以及读者)都渴望经历的那一刻。生命中的危险、恐怖、痛苦和压力都有结束的一天，而那种闪光象征着所有正常生活和秩序的重建与回归，给人们以战胜困难的勇气和新生活的信心。
威廉斯后来曾谈到，写这首诗歌的时候，他坐在一个生病的儿童旁边，这个孩子正抬头望着窗外，看到了这样一幅美丽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