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鲁迅小说生动传神的肖像描写艺术
作者:王建林
肖像描写是对人物外在的描写。鲁迅写人物不是为写外形而写外形,而是借助于绘“形”而传“神”。他总是用简洁的笔触,寥寥几笔,把人物写活,并力求揭示人物的性格和精神的底蕴。
一、“画眼睛”手法,表现人物的灵魂。
鲁迅极善于运用十分洗炼的笔墨,通过一双眼睛的传神描写,勾勒出人物的性格、身份和命运。东晋的大画家顾恺之在为人画像时迟迟不画眼珠,有人问他为什么,他说,传神写照,正在这个中。宋朝的赵希鸽也有类似的见解,他说:“人物鬼神生动之物,全在点睛,睛活则有生意。”“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描写人物的眼睛最易揭示人物内心深处的秘密,最易表现人物的灵魂。“传神之难在目”。鲁迅小说中对于“眼睛”的描写几乎随处可见,而笔法灵活变化,刻画真切传神。
《明天》中苦难的寡妇单四嫂子,可爱的儿子又被病魔夺去了,她用泪水洗刷着自己无限的哀痛。“眼泪宣告完结了”,她“眼睛张得很大”,“总不信所有的事”。这“张着眼睛”的神态,描绘了这个劳动妇女哀哀无告,难以诉说的孤寂凄凉的心情,表现了她在极度的痛苦中内心的空虚和失望,她幻想着已经发生的事是“梦罢了”。失望的梦幻心理特征,通过“画眼睛”表现出来。《孔乙己》中孔乙己用“很象恳求掌柜,不要再提”的“眼色”,正反映出他恳求别人“不要取笑”时因遭嘲弄内心的复杂可怜痛苦;《故乡》中的宏儿“睁着大的黑眼睛”是其“痴痴的想”的外在特征表现,而他心理活动却是水生约他到家玩时的情景。闰土是“眼睛也象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足见这个生活在海滨的农民生活艰辛;《伤逝》中的女主人公子君向往自由美好的生活,却又缺乏社会阅历,因此,她的眼睛里“弥漫着稚气的好奇的光泽”;《药》中的一群茶客,当听到夏瑜说“阿义可怜”的话时,“听着的人的眼光,忽然有些板滞,话也停顿了。”这“板滞”二字,在沉静中给人以动势的感觉,“静中显动”,而在动势中显示出“呆板”僵死的神态,“动中有静”。真是入木三分地画出了这群人物愚昧麻木的灵魂。“在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在鲁迅笔下《药》中的刽子手的眼光,是“很象久饿的人见了食物一般,眼里闪出一种攫取的光”、“眼光正象两把刀”。用形象传神的比喻把一种贪婪、凶狠的可憎面目活画了出来。通过描写人物的眼形、眼光、眼神,在情节发展中自然流露人物的精神和悲惨命运的,突出表现在《祝福》中祥林嫂的人物刻画上。祥林嫂第一次到鲁家“只是顺着眼”;而第二进鲁家时,“顺着眼,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当受到柳妈戏弄的蒙骗后,“两眼上便都围着大黑圈”;但在捐了门槛之后,变得“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祥林嫂仍没有参加祭祀的权利,也就是没有真正做“人”的资格,“她象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眼睛陷下去”;最后变得“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画眼睛”,实际上就是要画出人的灵魂。鲁迅通过描写祥林嫂的眼光、眼色、眼神前后变化,反映了她思想性格和内心世界的变化过程,表现祥林嫂这个人物善良的灵魂,不仅承受了生活灾难的接连沉重打击,而且遭受了封建礼教和封建迷信枷锁的残酷折磨和摧残。——人物的刻画达到了惟妙惟肖、生动传神的境地。具有巨大的艺术表现力、感染力。鲁迅正是运用“以一目尽传精神”(《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集》)的手法,把握人物的神态,摄取人物的灵魂,表现人物的神韵,意蕴丰厚地展示了人物的性格和人物的命运。
二、神态刻画,传神逼真地表现人物特征。
鲁迅小说描写人物肖像抓特征的手法,多种多样。
1、直接描写人物。如《孔乙己》,作者首先说明在咸亨酒店喝酒的人分“短衣帮”和“穿长衫”的,接着指出“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虽然在科举中失败了,在黑暗的现实社会中彻底地穷困潦倒了,然而他还要在严酷的社会中争取做“人”的权利。他不能也不愿在众人面前损伤自尊心。
“他身材高大,脸色青白,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
这廖廖数语活画出一个穷困、撩倒、懒散而又不肯放下架子的封建末世的知识分子形象。《药》中对“康大叔”有这样一段描写:“……突然闯进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人,披一件玄色布衫,散着纽扣,用很宽的腰带,胡乱捆在腰间。”白描化的手法,一个刽子手、恶棍、武夫的形象,便栩栩如生了。“有些遗老臭味”的赵七爷,当听到复辟回潮,“皇帝坐了龙廷了”,他便穿起蓝色竹布长衫,由“道士变成光滑头皮,乌黑发顶”的样子;而在“革命以后,他便将辫子盘在顶上,像道士一般”,并且坐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书(《风波》)。通过人物典型环境中的前后变化,揭示出了这个看风使舵、八面玲珑而满腹复辟经的人物形象。
2、鲁迅小说,有时借作品中人物的眼睛作为观察着笔点来表现另一个人物的形象,即用甲的心理活动来表现乙的形象特点。这不仅省俭笔墨,而且能够突出表现人物的心理活动,也使人物的形象更加真实可信。同时表现两个人物,收到“一箭双雕”的效果。例如《离婚》中爱姑跨进家庭,她不及细看许多东西(她无心去看那许多东西),她“第一眼就看见一个人,这一定是七大人了”:“团头团脑”;“大的圆脸上长着两条细眼和漆黑的细胡须,头顶是秃的”;“脑壳和脸都很红润,油光光地发亮。”爱姑观察并自我解释说:“那一定是擦着猪油的。”这是爱姑心理活动的结果,也正是作者对“七大人”形象的“点睛”之笔。作者这里把两个人物结合起来描写,一方面刻画了七大人这个沾满劳动人民油脂的人物,一方面使爱姑朴素的心理活动活灵活现。《祝福》中祥林嫂的“模样还周正”、“手脚都壮大”的形象特征,是通过四婶的眼睛“看”出来的。而四婶的心理活动更复杂了,一面知道了四叔皱眉的意思,一面得出对祥林嫂观察的结论:“很象一个安分耐劳的人。”由四婶的“眼睛”来进一步表现祥林嫂的形象,是作者表现人物内在本质的“点睛”之笔,更加鲜明而真实地刻画出祥林嫂安分耐劳和勤劳纯朴的性格特征。
3、鲁迅为了鲜明生动地突出人物的特点,常运用人物形象互相对比映衬的手法,也就是“捉挈这人全般”最主要,最精彩,最突出的特点,把人物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以及不同遭遇的形象展示出来。在鲜明的对比中,突出人物的性格和精神面貌,突出人物的历史命运,以至给人留下完整深刻的形象,不灭的记忆。例如《故乡》中,“虽然我一见便知道是闰土,但又不是我这记忆上的闰土了。”于是,“我”由眼前的闰土联想到记忆上的闰土,两种形象截然不同。闰土在生活中的磨难遭遇,“都苦得他像一个木偶人了”,这同少年时期那个富于智慧和勇敢,富于青春活力的闰土形象,判若两人。作者的笔力,正抓住了人物在不同时期的“脸色”、“眼睛”、“手”变化特点,揭示了人物在现实生活中的悲惨命运。我们透过祥林嫂不同的特定的肖像描写,便可把握人物的苦难遭遇和精神状态。把肖像前后变化加以对比描写,然后再统一于祥林嫂一身,人物的性格历史演变,人物精神世界的发展,人物的悲惨遭遇,便构成祥林嫂这一个典型活脱脱圆满起来了。
4、鲁迅描写人物意在传神。因此,他往往不着意于集中刻画人物的形象,而是随着情节的发展需要,准确勾画出人物的形象的特征。比如阿Q的形象处理,我们看过《阿Q正传》,才可以联想到阿Q“瘦伶仃的”,一头“癞疮疤”,戴一顶卷边的毡帽,有时赤膊,有时穿着夹袄。这些形象特征构成完整的阿Q,而不可能是别的“一个”人物。用零散的手法“点化”人物,只有对人物把握得准确,才能收到集中典型的效果。这正是鲁迅对人物“画眼睛”手法的高妙之处。
参考文献:
1、鲁迅《我怎么做起小说来》.
2、刘溶、王介平 鲁迅小说中的细节描写 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1981,(04).
3、顾晓梅 仿佛是木刻似的——鲁迅小说艺术形象的造型特色及其成 山东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04).
4、王琦 鲁迅小说里的人物形象分析 语文教学与研究,2006,(01).
王建林,河南南阳医学高等专科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