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史记》人物的心理描写艺术
作者：任亚娜
第一，通过个性的人物语言来描写人物心理，是《史记》人物心理描写艺术的一个方面。语言是人物思想感情的流露，极易展示人物的心理。司马迁能准确地把握人物性格，通过个性化的语言，让人物在对话中显现特定环境下的某种心理状态和内在的思想感情。如：陈胜、项羽、刘邦是秦汉之际叱咤风云的人物，他们都有过取得天下统治权的表示。《史记》中三人的性格不同，语言不同，展示各人的心理也不相同。陈胜是：“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只是佣耕出身，有强烈的反抗天命，反对封建皇权的农民起义英雄渴望掌握自己的命运，渴望建功立业的心理表露。同是见到秦始皇，项羽的话是“彼可取而代之”。这是勇猛盖世，才气过人，同秦有着深仇大恨的贵公子的口吻。其雄心万夫、目空一切的心理，粗率坦荡毫不掩饰的性格，都昭然若揭。刘邦的话是“大丈夫当乃如此”，这是一位既自命不凡又穷困潦倒的泗水亭长的表白，其老于世故，企求显达的心理状态亦刻画得惟妙惟肖。
第二，通过内心独白来描写心理。内心独白是人物心声最真实的记录，易于酣畅淋漓地表现人物不便告人的隐衷，它发自人物的内心深处，能够使人物的内心活动得以自然流露。司马迁出色地利用他那擅长的抒情文笔，披露人物的心理，因而内心独白显现出真挚浓郁的抒情性。这种真实而深刻的心理描写在《李斯列传》中表现得尤为集中明显。作品多处写李斯的独白和感慨，每处感慨都是李斯一生各个关键时刻具有代表性的感情流露。如当他入仓观鼠时，慨然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这是李斯触景生情，有所感悟，不甘贫贱，艳羡富贵利禄的猥琐阴暗的心里流露。当他功成名就时，喟然叹曰：“嗟乎！吾闻之荀卿曰：‘物禁太盛’，当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这是李斯志得意满，权势显赫，炫耀富贵的同时又担心物极必反，害怕福尽祸至的心里表白。当秦始皇驾崩，他被赵高所挟，听从赵高私改遗诏时，仰天长叹垂泪太息曰：“嗟乎！独遭乱世，既已不能死，安托命哉。”这是写李斯不忍心背负始皇，又被富贵利禄所羁，一心只求保命升官，听任奸臣摆布又不能解脱的矛盾心理，真实可信。《李斯列传》塑造李斯形象极为生动，与贯穿全篇的细致深刻的心里描写是分不开的。这种将人物的内心世界借独白的形式以叹息的口吻出之的情况，在《史记》中随处可见。
第三，以眉目表情来展示人物心理。人物的喜怒哀乐、神气情韵，能通过眼睛的闪动闭合体现出来。司马迁善于把人物的内心世界与眉目表情结合起来，抓住刹那间的表情变化和动作差异来描绘人物精神深处的东西。鸿门宴上，樊哙闯帐“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通过写眼睛再现樊哙粗豪莽撞、临危不惧、怒不可遏，拼死保刘邦的心理。《淮阴侯列传》中写淮阴少年无端纠缠韩信，“于是信孰视之，俛出胯下，蒲伏。”从少年胯下钻过去，韩信深知“见侮而不斗，辱也”而“贤者不容辱”。作为一个伟丈夫，韩信何尝不想拔剑而起，但想到自己功业未就，现在还不能虚掷自己的生命，于是坦然地接受了侮辱。在这里，司马迁用“孰视”二字写韩信的眼神，既有含恨，更有轻蔑，还有强忍，把韩信对少年的愤怒、蔑视和经过深思熟虑而不愿与之计短长的心理刻画出来了，收到了特殊的艺术效果。
第四，通过富有特征性的细节和人物行动来描写人物的心理。司马迁善于通过典型性的细节，善于洞察人物外在行动与内在活动的矛盾和联系，使人物的行为动作，像一面镜子映射着他们的心理状态，刘邦同项羽争夺天下时，听说项羽杀了义帝，刘邦当着众人的面“坦而大哭”。这坦而大哭的细节描写，生动地表现了刘邦随机应变触景生情的本领。他的“坦而大哭”“非真哀痛之也。要知项羽不杀义帝，汉王岂能出义帝下者？”他的坦而大哭，是出手“特以此激怒天下”的心理。鸿门宴上，“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块以示之者三，项王漠然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短短二三十字，通过“目”、“举”、“示”、“起”“出召”一连串动作，表现出范增欲杀刘邦的急切难耐之情。
司马迁还善于通过一两个动词，来展示人物内心世界。如《司马相如列传》写卓文君偷听相如弹琴时“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以“悦”、“好”、“恐”三字把一个文化修养很高的新寡少妇对风流才子的爱慕，又担心自己匹配不上的喜、爱、愁的复杂心理活动清楚地表现出来。《淮阴侯列传》写“高祖已从豨军来，至，见信死，且喜且怜之。”虽然只用了两个动词“喜”“怜”，却把刘邦长期忌恨韩信，很想杀掉韩信又觉得自己理亏的复杂内心活动揭露无遗。
第五，通过矛盾冲突来描写人物复杂的心理。人物的心理复杂而矛盾，人物的性格有时也含而不露，只有在激烈的矛盾冲突中才能够充分显示出来。司马迁擅长将历史事件故事化，最擅长写矛盾冲突，总是把矛盾冲突放在风口浪尖上使人物之间发生错综复杂的交错关系，进而形成人物的错综复杂的心理，使人物的性格在冲突中得以表现《魏共武安侯列传》中“东朝廷辩”就是在矛盾冲突中写人物心理的精彩片段。论辩中，田蚡血口喷人，窦婴以理相驳，武帝知道田蚡在胡说八道，但田蚡有王太后撑腰，他也不好发作，便问大臣“两人孰是”。汲黯说窦婴有理郑当时首尾两端，御史大夫韩国安看到武帝赞成窦婴，王太后袒护田蚡，他谁也不敢得罪，就说“魏其言是也”，又说：“丞相言亦是”后说：“唯明主裁之”，把皮球又踢给汉武帝，汉武帝不满田蚡的专横霸道，本想借大臣们杀杀他的气焰，不料大臣各个噤若寒蝉，武帝大怒而去。司马迁以“东朝廷辩”这块石头激起千层浪花，众多人物纠结成错综复杂的矛盾，在这尖锐复杂的矛盾冲突中，武帝、田蚡、窦婴、韩安国、郑当时，众大臣等人物的内心世界，人物的个性都得到了深入细致的描绘，司马迁能深入其内心，揣摩其动态，让读者从多方面窥测人物的内心世界，从而使人物形象具有立体感，真实感。
除此之外，司马迁还善于通过人物的书信文章来揭示人物心理，刻画人物性格，如邹阳的《狱中上书》、李斯的《谏逐客书》等，让人物自己把积压于怀的郁闷不平、酸甜苦辣渲泄出来，再现人物的内心世界。民歌谣谚也是司马迁刻画人物，描绘人物心理的一种方法，借助它表达自己的褒贬好恶之情，如《淮南衡山列传》引用民歌来讽刺统治阶级的争权夺利。通过梦幻占卜来描写人物的心理活动，突出人物性格是一种特殊的方式，这样能使人物的心理发展直观化，将抽象的心理活动具体形象化，从而体现人物的精神状态。
一部成功的传记，不仅要展现人物的生命过程，更重要的是要揭示出这个过程的内动力。生活中人的感情是丰富多彩的，人的心理活动也是极其复杂的，因此《史记》中勾画人物灵魂的艺术手法也更是变化多端、丰富多彩的，跟以前的史传文学相比，是个重大的发展。《史记》是第一部以写人为中心的传记文学名著，它继承了先秦史传描写人物心理的传统，又有自己独特的创造和新的发展。我们认真研究汲取《史记》在描写内心世界方面的丰富经验，对发展我国小说戏剧及传记文学创作是不无裨益的。
任亚娜，河南濮阳职业技术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