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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西湖七月半》观张岱山水小品文之特色

作者:喻 双




  人之乐山好水,自古皆然。孔子有语:“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论语·雍也》)山水在我国传统文化中,有着特定的文化心理和审美情趣,备受崇尚,历代中国文人都与山水结下了不解之缘。从汉代枚乘赋《七发》中的《观潮》开始,山水成为文人创作的重要题材[1]。继魏晋以谢灵运为代表的山水诗的兴起、唐代以柳宗元为代表的山水游记散文的发展之后,晚明时代山水小品文的创作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社会政治的黑暗与封建王朝的日益衰落,商品经济的发展以及反理学、抒个性的王学思潮的风靡,为山水小品文的极盛一时提供了丰沃的土壤。面对动荡社会,文人多寄情于山水,借山水以观自我,借山水以悦己。公安派“三袁”、竟陵派钟惺和谭元春以及张岱、祈彪佳、王思任、刘侗等人都创作了大量的山水作品,风格各异、蔚为壮观,而其中成就最高者当推袁宏道和张岱。
  张岱被称为晚明小品文之集大成者,现存《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琅嬛文集》等集子,其中包括不少的山水名篇佳作,如《西湖七月半》、《湖心亭看雪》、《白洋潮》、《明圣二湖》等。张岱的山水小品文一方面承袭了晚明山水小品文抒写性灵、娱世悦己的共同特征,另一方面又以其独特的人生经历和审美领悟展现出独有的个性特征和情趣内涵,达到了一个通常山水游记难以企及的境界。以下就以《西湖七月半》为例,从内容、审美取向、艺术风格三方面对张岱山水小品文之特色剖析一二。
  
  一、山水内容的拓展与个性化
  
  《西湖七月半》这篇山水游记主要记述明末杭州人七月半游西湖的盛况,重现了西湖昔日的繁华与风情。但文章描写的重点不在西湖湖光山色的美丽,而在赏景之人——游人,正如作者开篇所言“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文章生动逼真地刻画了“名为看月而实不见月”的达官显贵、“身在月下而实不看月”的名娃闺秀、“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的名妓闲僧、“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实无一看”的市井之徒和“看月而人不见其看月之态,亦不作意看月”的文人雅士五类人不同的看月情态,并展现了杭人游湖“人声鼓吹”、热闹而俗与“吾辈(文人雅士)”游湖清净而雅的不同情景和场面。通过这些情态和场面的描绘,生动地再现了当时的世俗民风。文章既是一幅风景画,又是一幅风俗画。这和古典的山水游记以及单纯的景物描写是大为不同的。作者在山水的内容与题材上作出了新的尝试和拓展,将世风民习纳入到山水的范围,作为观察体悟的重要对象,作者不仅仅从自然山水本身来获取诗情,而且颇有兴致地观察各类“俗人”的“俗态”,在市民的游览热潮中获取新鲜的审美感受。与魏晋山水之隐逸、唐宋山水之禅意相比,张岱笔下的山水明显流露出一种近俗倾向,尽管有着对世俗的嘲讽与对文人雅士清高脱俗的标榜,但毕竟体现出对人情世态的某种关注,意味着山水文学某种程度的生活化走向。这也使得张岱的山水小品文多了一份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更富于个性化,渗透着晚明文人特有的生活情调。
  
  二、抒写自我、任情适性的审美取向
  
  晚明时期,正统程朱理学遭遇王学反传统的挑战,受此影响,公安派、竟陵派提出文学创作应随时变,破除陈规陋习,抒发个性,强调表现自我。袁宏道明确提出:“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中流出,不肯下笔。”(《叙小修诗》)这表现出作家主体意识的愈来愈强烈和审美能力的逐步提高。文人与山水的关系也有了显著的变化,“他们不再把自然山水仅看作是异己的客观存在,而是认为万事万物都是有血有肉的生命,有其内在的生命运动形式,是可与之相互交流的”[2]。至此,晚明山水小品文冲破“文以载道”的桎梏,从厚重的社会历史责任感和传统的价值观中解放出来,注重以审美的眼光从自然山色中寻找人与自然的和谐、愉悦,以一种轻松、空灵、任情适性的姿态尽情抒写个性情怀。《西湖七月半》写景笔墨甚少,但所写月、山、湖、荷花都是有活力、有性情的,蕴含作者对自然山水独有的感受。与一般人不一样,在张岱看来,西湖之美恰在喧嚷纷扰之后一切归于宁静之时,之前游人所作种种不过是故作姿态、附庸风雅、赶凑热闹的“俗”举。当游人散尽,西湖重现光洁秀美,“吾辈始舣舟近岸”,“韵友来、名妓至、杯箸安、竹肉发”,品茶赏月,适意随性,才是文人雅士的真情趣、真高雅。山水的情趣是各异的,这既不同于柳宗元《永州八记》借景以寄谪居孤愤之凝重,也不同于欧阳修《醉翁亭记》寄情山水与众乐之悠然,而是作者对于山水的独特、细微而深切的审美感悟,宁静之心与清幽之景达到和谐交融所体现出来的一种清高情怀。这一独特的审美解悟是其他晚明山水小品文难以达到的。
  
  三、艺术风格的整合与嬗变
  
  张岱的山水小品文在广泛师承、博采众长的基础上,自成风格。“笔具化工,其所记游,有郦道元之博奥,有刘侗人之生辣,有袁中郎之倩丽,有王季重之诙谐,无所不有。有一种空灵晶莹之气,寻其笔墨,又一无所有。”(祁彪佳《西湖寻梦序》)既能整合他人长处熔于一炉,又能避之流弊,不为前人所囿,兼诸家之美,嬗变为一体。《西湖七月半》全文不到七百字,却以三言两语勾勒出月影湖光中的世态众生、各色各等的看月之人,文体灵活,篇无定格,往往触笔成趣、到手成文,语言灵动起伏、清新简洁、饶有情趣,刻画细致入微、写人生动传神。如“左顾右盼”、“呼群三五,跻入人丛”、“装假醉,唱无腔曲”等片语都惟妙惟肖地描绘出游人的看月情态。另一方面,文章也极富调侃意味,以轻松、诙谐笔调嘲讽了那些俗不可耐而又附庸风雅、赶凑热闹的游人,如写杭人游湖的“避月如仇”、“人声鼓吹,如沸如撼,如魇如呓,如聋如哑”、“蒿击蒿,舟触舟,肩摩肩,面看面”等。全篇风格既有公安派之清新流畅,又杂有竟陵派之冷峭、王思任之诙谐善谑,雅俗结合,颇见功底。文章还善于营造不同的氛围,写杭人游湖时着重渲染喧嚣热闹的场景,写吾辈游湖之时,则由骤动入骤静,在一派如镜明月、清秀山水、幽香荷花的优雅清净之中三五好友对酒赏月,营造了一个宁静、空灵、幽远的意境,不同场景,情趣各异,两相对比,褒贬不言自明,将文人雅士的清高雅趣表现得淋漓尽致。张岱山水小品文无论写人绘景,皆有声有色、逼真如画,以点染穷形尽状,使人如临其境,达到极高的艺术境界,不愧为晚明小品文坛之巨擘。
  
  参考文献:
  [1]马积高 黄钧.中国古代文学史(修订本·上)[M].第1版.湖南:湖南文艺出版社, 1999;12-162
  [2]刘永泉.张岱山水小品文的个性意识与时代内涵[J].武警学院学报,2003;6-84
  喻双,湖南涉外经济学院文学部教师,在读文艺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