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汉水悠悠
作者:微 言
几年没来了。小镇面目依旧,还是灰塌塌、静寂寂的。风一吹,冷清的小镇几乎被一种飘动的轻纱裹住,变成沙的世界,街道两边摆满了很少有人光顾的摊子,使本就窄小的街面更窄了。斜上汉江堤的那条宽宽的板车路,已被雨水冲得凸凹不平,没人走,没货运,随其自然。先前的汉江在这枯水季节全变模样了,江中大大小小的沙滩突起,把江水划成好些道道块块。远远望去,有的像棋盘格子,有的像“隐形巨佛”怡然地沐浴着粼粼的江水。轮船站的趸船,像条渴得半死的大黑鱼歪歪地躺在岸边,全没有水它“吃”了。满身伤疤的候船室如庙宇一般,死沉沉地横在岸上,昔日的喧闹荡然无存了。室内有一老头儿静静地守着摆有十几本小人书和两杯凉水的小摊儿,杯内凉水面上浮着薄薄的灰尘。这儿除了打不破的寂静外,还有什么呢?老头儿认定我是他的顾客,嗡声嗡气(瓮声瓮气)地笑起满脸折皱,立即让座。哪知我是询问轮船站站长的住处的,他冷漠地用手指了指后头。我还来不及谢他,站长——我熟悉的身影就出来了。还是那样厚厚实实、矮矮墩墩,只是风霜和劳累给刻下了不少皱纹,脸也黑了。见到我,他的脸顿时阴沉了,眼眶里有亮莹莹的泪光在闪动。
整个屋里没有一点儿声响,静极了。我们坐着,他们的4个孩子都各站一处苦着脸儿,我生来就不会安慰人,只知直来直去。“她是为何走的?”我打破了这窒息氛围。我瞅了瞅站长,他还是不吱声。似乎在运筹着什么事儿。呆了一会,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纸条递给我看。纸条上只有一句话:我走了,不要找我。“这意思就是要你们不找她,她自己会回来的。”我自信地向他们解释道。“这意思是说她已远走高飞了,找也白搭!”站长对我这书呆子气的解释不满地纠正道。我望着这4个可怜无辜的孩子,一种沉重的悲凄之感涌上心头!
“这几年,我们航运公司每况愈下。武汉上来的船只得停开。赶生意的人们就是图快、方便。汽车、人力车、三轮车陆运的空前发达,偶尔有点‘生意’,又全被‘短水们’撮了,我们船还能翻什么浪呢?如今三个孩子上学,一个残疾在家。学费看涨,物价不用说。”
站长越说越激动,最后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我强忍着泪水,气愤地说:“这么重的担子她怎么可丢给你一人挑,自己一走了之呢?她可以搞开发性的行业,我们那里轮船站的职工把候船室弄成茶社、饭店、书社、棋社,解决生计问题。”“不说这,就是那些杂工、压煤饼的脏活、累活她都干过,从不叫苦。后来这些活也没干的了,全被煤场的待业青年包下了,小小的一个码头能有多大的市场?”
屋里的气氛渐渐活了些,我意味深长地说:“航运系统在六、七十年代是好火的单位呵,好多人削尖脑袋也难拱进来,它不仅是铁饭碗,就连铁碗里的饭也是国家包了。我们当年的知青硬是羡慕死了。”“唉,那有门道拱进来的又都找门道拱走了,瞅着往形势好的单位调。”说到此站长心中的怒火一下子窜到脸上,满脸通红,双眸放着照人的亮光。我望着站长,对他轻声说:“李静不会出事的,我们是同学、是知青战友,我了解她,定是去南方找挣钱的门道去了。”站长坚毅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也许是,也许不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这里。我每天整修码头,维修趸船,这对轮渡和停靠货船都是有益的事儿。”站长边说边送我出门,望着这悠悠汉江水,情溢言表地说:“二十多年了,我爱这趸船,爱这铁锚和锁链,更爱哺育了我的汉江水。”
“老弟”,站长转过身来笑着对我说:“不瞒你说,打李静走后,公司的领导也很着急,派人寻找,我的老同学在公司管人事,他来对我说,调回武汉吧?嘿嘿,这是组织的一片好心,二十多年的感情呵,我对武汉已很陌生、不习惯了哟!”
我决计要走了。
“站长,这是小弟对你们的一点心意,请收下。李静回来了,请代我问她好,我就赶车回去了。”我把来时准备好的钱塞在他手中转身走了。我听见站长在我后面大声说:“好,我收下,就算老兄在困难时向你借的”。当我转身向他挥手再别时,我看见他在用手帕拭眼睛,我下了汉江大堤,他还站在汉江边望着东去的悠悠江水,冬日的夕辉洒在他的身上。
李静的出走,福祸不明,令我心焦。
你出走为何不先来找同学们一下呢?悠悠汉江水,请你捎去我的心声,告诉她:我们巴望着她的回归……
微言,作家,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