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红岩》叙述上的特点及成因

作者:刘伟昭




  通读《红岩》文本,我发现小说在叙述上有如下几个特点,并尝试追寻其具体成因。
  (一)全知全能的叙述视点。小说在塑造人物时,叙述者往往通过其他人物的眼睛来描写刻画所要塑造的人物。在这个过程中,叙述者似乎是“隐匿”消失了,但是这个要塑造的人物,在其他人物眼中,并没有多大的差别。也就是说,叙述者虽然通过局外人的眼睛来塑造人物形象,但是这个要塑造的人物形象并没有夹杂其他个人的独有体验和看法,反而呈现出统一相同的形象特征,似乎是叙述者在其他人物背后发出统一号令,把其他人物的个人体验全部抹除掉,只留下叙述者个人的看法和评价,即全知全能的叙述视点。比如:许云峰在成岗眼里,“是个火一样热情,钢一样坚强的人。他那明亮深远的目光,充满了洞察一切的力量。在他面前,从来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和解决不了的问题。”而在徐鹏飞眼里,他是“高高的前额上,深刻着几道皱纹,象征着性格的顽强。”“钢铁似的眼神而外,看不出丝毫动静。”又比如江姐,在成岗眼里,是“平易近人的表情。”“觉得她和老许一样的老练、成熟。”在孙明霞眼里,是“宁静而坚贞的目光”“总是给人一种精神焕发的庄重的感觉,特别是在刚刚破晓的今天,江姐更是分外从容和认真。”似乎在所有人物眼里,江姐总是从容,平静,温柔的;许云峰也总是刚强坚毅的,缺乏其他人物的个人化的情感评价,这是叙述者进行全知全能的叙述,把一个已经定型好的人物形象分给其他每一个人,然后再一一呈现出来,但叙述者是站在人物背后统一发号施令的。
  (二)少直接正面刻画,多侧面烘托。对人物描写也好,对事情描述也罢,叙述者似乎有意回避正面的直白的描写,而多采用侧面烘托方式来叙述。比如,江姐遭受的酷刑,叙述者没有直接描述整个过程,而是通过狱中同志的反应来间接展现江姐的受刑之重,意志之坚:“人们仿佛看见绳子紧紧绑着她的双手,一根竹签子对准她的指尖……血水飞溅……”“人们感到连心的痛苦,像竹签钉在每一个人心上……”
  (三)视点是流动的。叙述者的叙述视点是不断流动,转变的,常常由一个人物身上转变到另一个人物身上,比如,文本一开始,以余新江作为叙述角度,余新江找甫志高商谈工人筹款和建立备用联络站的指示,叙述视点由余新江转到甫志高身上,通过甫志高找到陈松林传达建立备用联络站的指示,把叙述视点由甫志高转到陈松林身上。陈松林到重庆大学寻找华为以进行地下交接活动,从而引出了学潮运动中的成瑶的地下斗争,叙述视点由陈松林身上转到成瑶身上,跟随着成瑶走入工人家庭,展现工人运动……全书的叙述视点是处于不断流动中,由一个人物转到另一个人物身上,从而前后勾连,展现了解放前期重庆如火如荼的地下运动的历史大背景。
  以上是《红岩》文本中所展示的叙述上的特征,以下试论其成因。
  (一)既要消去个人情感色彩,又要明确个人价值判断的矛盾的解决方法。
  《红岩》的成书,是在革命回忆录《在烈火中永生》的基础上,几易其稿改写成的。而后者是罗广斌,杨益言,刘德彬对自己在渣滓洞、白公馆的亲身经历的再现,有着很强的个人色彩,充满了对事件的直接描述,对人物的直接刻画,以及作者的情感体验和情感评价。在《红岩》最初的草稿中,这种革命回忆录中的个人化倾向还是很明显的,以致当时普遍认为“《红岩》的初稿写得很不好,既未掌握长篇小说的规律和技巧,基调又低沉压抑,满纸血腥,缺乏革命的时代精神,未能表现先烈们壮烈的斗争。”结果是没有通过中国青年出版社的审定,而进行重新改稿。
  为了避免“低沉压抑”的基调,使全书呈现出一种高昂明朗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和甘愿为人民牺牲的革命献身精神;为了抹去令人有些发指胆寒的“血腥”描写,作者就调整叙述者的叙述视角,不再直接展现赤裸裸的刑罚过程,采用侧面描写的方式,通过文本中的受众来侧面烘托出刑罚的残酷,揭示出人物的坚定不屈,这样就使阴暗低沉的色彩淡化了,革命乐观精神和革命献身精神突出了。
  但《红岩》从一开始决定起稿的时候,就明确了其成书任务:“注意作品的教育意义和战斗性”,要对广大青少年进行“革命历史传统教育”。如果小说侧重其教育功能,尤其是针对广大青少年,那么小说中的道德评价,是非判断等都应该是十分明确的,至少能够让青少年从中轻而易举地得知:什么是真理,什么是真正的信仰和英雄,什么应该效仿,而什么又应唾弃。所以,《红岩》一开始就要求叙述者站出来,要有明确的价值判断,美丑评价。但是为了达到高昂的基调,消去阴沉的描写,又要求叙述者退出作品,少做正面的展开描写。这就形成一对矛盾。为了解决这个矛盾,就要求隐匿的叙述者,虽然不做正面刻画,但要做出明确的价值判断,即采用全知全能的叙述方式。一个人物、一个事件,虽然通过不同人物的眼睛描写展现出来,但对其最终的评价始终来自叙述者,而个人的评价是缺席的。这就造成了人物、事件在不同人物眼里是相同一样的,英雄在战友眼里是英雄,在敌人眼里仍是英雄;特务在战士眼里是丑陋卑琐的,而在敌人眼里同样也不是可爱的。
  (二)既要塑造人物形象,又要表现人物的影响作用的一举两得的策略选择。
  《红岩》作为“革命教科书”,作为“最生动的共产主义的教科书”,讲述了在共产党领导的共产主义战士,在狱中的坚强斗争。塑造出崇高的人物形象,尤其是共产主义战士形象,是这部小说的最主要任务,其目的是“塑造出人民群众的英雄人物,来指导青年”,“发挥革命历史教育青少年的巨大作用,实现小说对广大青少年肩负的革命传统教育的重任”。而另一方面,如果强调英雄人物的现实教育作用,那么小说也要相应地表现英雄人物的强大的影响力和感染力,以期望读者和书中的受众一样,受其感染熏陶。既要塑造出英雄人物形象,又要着力表现人物的影响作用,那么,叙述者采用其他人物来刻画英雄人物就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策略选择。因为通过其他人物的观察和“感受”,不仅完成了正面人物形象的塑造,而且同时也表现出了正面英雄人物对其他人物的影响。这比单纯地刻画人物要丰满,比简单地谈人物影响要深入。当然,这又直接导致了文本自身侧面烘托多于正面刻画的叙述特点。例如,文本中通过成岗来描写许云峰,既通过成岗的所见所思,描绘出了许云峰的形象:“火一样热情,钢一样坚强”,目光“充满了洞察一切的力量”,“他是那样勤勤恳恳地为自己的阶级兄弟工作……忘记了疲劳和休息”等等,把许云峰的形象完美地塑造出来了,而且不显得是叙述者故作溢美之词,因为这是成岗眼里的许云峰。同时,也描写出了许云峰对成岗的影响:“这一切,很自然地使成岗把老许当作自己的榜样。从他那里不断吸取斗争经验和力量。”这对现实的青少年读者来说,又何尝不是吸取斗争经验和力量的榜样呢?
  (三)情节完整性和推动情节发展的一举两得的策略选择。
  《红岩》讲述了重庆国民党特务机构的狱中斗争,如果只单纯地描写敌我之间的阶级斗争,不涉及更深层次的阶级矛盾、阶级压迫的分析,那么阶级斗争和共产主义远大奋斗目标就没有了根源和奋斗的价值。《红岩》当然要分析阶级斗争的根源,以求得在情节上的完整。但这种根源又往往和人物个人既往的家史或经历有关。《红岩》既描写现在的斗争,又要补足对历史的追溯,虽然可以采用叙述者在人物一出场时,就从过去回忆,一直描写到当前状况,可这样又显得拖沓累赘,且和当前的情节发展有些失离。在另一方面,小说中涉及到的斗争有工人运动,学潮运动,农村武装起义,狱中斗争等等,事件众多,场景纷繁,要使场景快速地从一个人物切换到另一个人物身上,从一个事件快速移接到另一个事件上,从而使情节顺利地开展下去,这都需要采用适当的叙述角度。
  叙述者通过人物眼睛来刻画人物,以及叙述视点流动的叙述方式,使得上面两个难题都迎刃而解。比如,对江姐人物塑造上,小说重在叙述江姐进狱后对敌特坚强不屈的阶级斗争,为了保持情节上的完整性,还要对江姐以往的身世进行补充介绍,否则江姐就没有了走上革命道路、成为共产党员的最初动力。文本通过李青竹面对受刑后昏迷的江姐时的回忆,保证了这一情节的完整。
  叙述者采用人物刻画来塑造人物,人物之间的关系纽带就使得叙述转换成为自然,叙述的自如转换,推动了情节的快速向前发展。比如:成岗和成瑶是兄妹关系,成瑶和华为既是同学又是恋人,刘思扬和孙明霞是恋人关系……这些纽带为叙述视点的转换提供了桥梁,使视点不断流动,场景不断引出,从而推动情节向前发展。
  刘伟昭,华东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