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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庆邦《幸福票》的人性美
作者:郭玉森
所谓人性是指在一定的社会制度和一定的历史条件下形成的本性。“色”作为人的本性,早在春秋时代伟大的思想家孟子就作过论述,他说:“食、色,性也。”由此可见,孟子把“色”同人的一日三餐——“食”相提并论,足以说明了“色”是人们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孟子的子孙们,尤其是当今许多企业的老板很能“活学活用”孟子的教诲,抓住人们的这一心理特点,不惜以美色诱惑工人。小说《幸福票》中的窑厂老板便是这样的人,他为了争得更多的客户,不仅薄利广销,给一些回扣,而且在“色”字上大作文章,在回扣中除了现金,还有一二张幸福票。以至于“那些买煤的人和拉煤的汽车司机对幸福票很感兴趣,一得到幸福票就拍着窑主的肩膀哈哈大笑,夸小窑主善解人意“够意思,够意思”。为了提高生产效率,增加工人的出勤率,窑主也有明文规定:“只要小月下够三十个窑,大月下够三十一个窑,哪个窑工到月底都可以得到一张幸福票。”窑主在发幸福票时还十分露骨地挑明:“这里好事,喜事。别看这一张小纸片,里面自有颜如玉,它代表着老板给你发小姐呢,发媳妇呢!”正因为窑上有这样的规定,工人们都愿意多出勤,争取到月底能挣到“幸福票”。面对用血汗换来的“幸福票”,出现了两类人:一类人拿到幸福票立即到“一点红”歌舞厅潇洒一阵,幸福一回,“今日有福今日享,明日无福睡冷床”。价值三百元的幸福票为一时的幸福化为烟云;另一类人,正如“一点红”歌舞厅中的小姐小五红说的,知道顾家的好人,拿到幸福票,首先意识到的是:幸福票属于有价证券,一张幸福票顶三百元钱呢。在他的大脑中首先闪现的是数学换算:“老婆在家辛辛苦苦种地,一亩麦子从头年秋天长到第二年夏天,一年四季都经过了,打下的麦子也不过价值二三百块钱,而他的幸福票就能买到一亩地的小麦。”再拿鸡蛋来换算,一个鸡蛋值多少钱!要把一张幸福票换成钱的话,够买一千个鸡蛋不止。再想想家里的女儿上中专要交学费,盖房子需要钱,儿子娶媳妇也需要钱,于是经过利弊权衡悟到:幸福票里的金钱价值比里面所含的小姐更重要。文中的孟便是这样的人。于是他把挣到的幸福票首先精心珍藏,然后寻找机会兑换成现金。
小说的开头,作者精心地描绘了孟对幸福票的珍藏过程,正如小说中写道:“对于外出打工的孟银孩来说,身份证当然很重要,没有身份证就无法证明他哪来哪去,姓甚名谁,他的存在就像是虚妄的存在,简直寸步难行。可是,在没有获得幸福票之前,他都是把身份证放在挂于宿舍墙上的那个帆布提包的偏斗里,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珍视。实在说来,他把身份证与幸福票包在一起,是利用身份证的硬度和支撑力,对比较绵软的幸福票提供一些保护。是身份证沾了幸福票的光,有了幸福票,身份证也跟着提高了待遇。幸福票关系到一个人的幸福,可见幸福票比身份证更重要。”所以孟“把幸福票同身份证相叠加,放在一个柔韧性很强的塑料袋里。可着身份证的大小,他把塑料袋折了一层又一层,折得四角四正,外面在勒上两道皮筋,才装进贴身的口袋里。”这样孟走到哪里,幸福票就随身带到哪里,即使洗澡,裤衩也不脱下来。幸福票真是万无一失了。
孟珍藏幸福票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寻找机会将它兑换成现金,好养家糊口。思想是行动的先导,有了这样的想法,便有了煞费苦心的行动。他兑换的第一个对象是死硬活缠要借他幸福票的李顺堂(以下简称为李),由于李的不厌其烦,孟答应同他协商,愿将幸福票卖给他,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孟的最低要价为250元,李的最高出价为50元,由于李孟两人买卖心思不投,差价太大,两人的买卖到底没有做成。他兑换的第二个对象是“一点红”歌舞厅的小姐小五红(以下简称为小),虽然没有去过“一点红”歌舞厅,但他在窑上的宿舍里见过小。这使他想出一个新办法,要和小进行一笔交易,于是孟趁晚上到泉口镇的“一点红”歌舞厅找到小姐小,小开始不清楚孟来“一点红”的本意,于是千引诱,万开导,企图用色相、肉体,换取孟的幸福票。当最后了解了孟的真实来意后,有些惊讶,并给孟讲了一番道理,继续引诱开导,以求孟这条藏有三张幸福票的大鱼上钩。在美色的强烈诱惑面前,孟还算头脑清醒,终于没有堕入“色”河,而是立刻意识到:“此地不可久留,再呆下去非坏事不可。”于是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孟“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摆脱小五红,夺门而出”,留下小“蠢驴”的不满骂声。他兑换的第三个对象是窑上老板,因为他问过会计幸福票能不能直接兑换成现金,会计让他去找老板在幸福票上签字,老板签多少钱,他就给孟兑换多少钱。尽管他很害怕老板,怕老板揍他,怕老板把他当野兔一样崩了,但为了兑换钱,还是愿意冒着风险,找到老板商量。老板给孟讲了一番道理,老板说:他之所以给兄弟们发幸福票没有发成现金,就是想到了有的人舍不得花钱去幸福,要是把幸福票换成了现金,就失去了幸福票本身的意义了。于是孟要老板在幸福票上签字的念头到底没有实现。
孟绞尽脑汁,挖空心思要把幸福票兑换成现金的“壮志”终于未酬,等待他的是旧的幸福票全部作废。尽管旧的幸福票作废了,孟仍舍不得扔掉,仍和身份证放在一起。让他感到犯愁和紧迫的是新领到的带红字的幸福票怎样出手。
借助心理活动的描写,写出人物内心世界的矛盾斗争是这篇小说的重要特点。文中的主人公孟是个堂堂的热血男儿,有着常人的七情六欲,且远离家乡,在极其恶劣的生活条件下和工作条件下打工,性饥饿时时困扰着他。正值壮年的孟不是不懂得幸福票的妙处,“他只要到窑上指定的‘一点红’把幸福票交上一张,就会有一位小姐主动为他服务,搂腰可以,亲嘴可以,摸小肚子也可以,他想人家怎样服务,人家都会满足他的要求……,他手里攒下的三张幸福票,这意味着他手里握着三个小姐,每个小姐都够他幸福一气的。他似乎觉得手下有些跳动,像是小姐们等不及了,从幸福票上走出来,争着对他献殷勤,还动手摸他的下身,这个一下,那个一下。他正有些招架不住,被捞摸的东西腾地跳起来,把自己的形象树立得颇为高大,像个‘勇士’,并仿佛自告奋勇地说:我来了,一切由我对付!他没有让‘勇士’由着性子来,他只是笑了一下,没有拍‘勇士’的头,连一句鼓励的话都没说,而把‘勇士’晾在了一边……不一会儿,‘勇士’就泄了气,就蔫下去了。”这段心理描写描绘了孟面对等于漂亮小姐的幸福票的复杂内心世界,他想象着幸福票给他带来的各种幸福,于是身体的机能也随之活跃起来,生殖器像跃跃欲试的‘勇士’随时准备出征。但最终毕竟理智战胜了冲动,当他想到一张幸福票顶三百元钱时,他想到了家里的一切一切,最终还是让‘勇士’蔫了下去。
高超的对比手法,也是本小说的艺术特点。如开头为了突出幸福票的珍贵,把幸福票同身份证相比。在行文中把孟的谨小慎微,一心想着“养家糊口”的性格同“今日有票今日嫖”的放荡不羁的李对比。再如通过李和其他众窑工的激将来对比衬托孟“出污泥而不染”的美好人性。
语言、行动的本色化,也是本小说值得欣赏的地方。所谓本色化,就是文学语言行动的组织要与人的本来面目(如身份、性格或面貌等)相符的特性。本文中出场最多的三个人物是孟、李、小。孟是个本分的好人,有时对“色”也有想法,但由于顾家,最终还是战胜了“色”欲。李则是孟的对立人物,无论言语、行动足以暴露出嫖客(姑且这样称呼)的身份特征。说话粗鲁、动作粗野、下流,无遮无盖,有损人伦。如他劝孟时说:“只管到‘一点红’玩一把,一个女人一个坑,坑与坑各不相同,只有到不同的坑里去扑腾,才能真正体会做男人的幸福。”再如他对孟说“嘴馋够不到自己的鸡巴,别放着好鸡肉吃不到嘴里。”并走到舞女小跟前,把小的鼻子捏了捏,赞叹说:“女人真是好东西呀!”再如当他洗完澡后,“双手推着两块后臀把老大的矛头对着孟银孩指了两指。他虽然是凭空指的,因为动作比较夸张,还是把人们逗笑了”。文中的小,是个妓女形象(姑且这样称呼),当她走进窑工宿舍收购幸福票时,面对窑工低三下四的语言,面不改色心不跳。为了挖走孟的幸福票,首先用言语引诱:“在外打工不容易呀,有福该享就享,有福不享过期作废。”当孟到“一点红”歌舞厅兑换现金时,她又用行动引诱,“将一条白胳膊搭在孟银孩的脖颈上,另一只手摸索着孟裤子前面的开口,说小妹都着急了,来,让我看看大哥的家伙大不大!”这些言行充分揭示了一个妓女为了金钱,无所顾及,“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的丑恶灵魂。通过李、小两个形象的塑造,有力地衬托了孟抗得住诱惑的人性美。
郭玉森,男,河南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教师,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教学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