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刘禹锡两首记游诗阅读札记
作者:李 宏
两首诗堪称姐妹篇,有时间上的延续,也有内容上的关联,思想情感方面也稍带着明显的承接。
先看看写作背景。《游》诗为作者首度被贬十年后重返京城所作,《再游》诗则为作者再次被贬十四年后重返京城所作,都在劫后余生后人生暂还常轨的当口,所以难免都带有世事沧桑的嘘唏。
再看看本诗要素的构成。地点选定为颇带神秘色彩的方外之地——玄都观,时间都在容易引发无尽感伤的暮春,带有暧昧意味的桃花、桃树、诡秘难测的无名道士,以及带着来自异域乡野的清新俏皮的自称(刘郎)一同组合成两首诗的基本意象。
从赠予的对象看,都面向两类人。一是写给战友(即诸君子),二是写给对手(即政敌)。前者是显,直接的,后者是隐,间接的。
写作特色方面,作者都刻意采用戏说的方式,以放松代替严肃,一反传统四目对位的斗争模式。两首诗都像在开玩笑,玩笑后面流露的是轻松,是无所谓,但战友看在眼里是放心,是温暖;对手看在眼里则是烦心,是尖刺。
战斗是两诗的总基调,但耐人寻味的却不仅是火药味,更有作者依托两诗所体现出来的旖旎丰赡的内心世界。
首先两首诗都带有直面现实的斗士意志。《游》诗里寓意为“政治暴发户”的新种桃树,其指向是一眼明了的,就是那些沐猴而冠的权坛新贵;感情指向也是一目了然的,就是极度的不屑、鄙夷与揶揄。在这里,刘梦得微笑里泛着寒意,柔和中透着尖利,足以让对手不寒而栗。俗云目光会杀人,说的大概就是这个吧。《再游》诗里对种桃道士行踪的追问,恍似无心实则有意,也如重锤,一记记敲打在对手已不足为外人道的脆弱处;而其对应句(前度刘郎今又来)则向世人及对手宣告经历漫长过程后的结果:“我回来了!”这是目的地抵达者的欢呼,更是最终胜利者的公告,是对对手的毁灭性的最后一击。
其次两首诗也都流露了感时伤生的诗人情怀。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虽然很张扬地夹枪带棒,暗地里仍然不难感受到作者居高临下的、对对手品位及人格的同情与怜悯。是啊,这帮哥们儿千辛万苦混到这份上不容易,实在是不容易。到了《再游》诗,历经岁月这把锉刀的长期打磨之后,梦得的心变得更柔软了。“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句道士与刘郎形成对照,昔与今形成对照,归与来形成对照……依稀让人感到刚硬中那股源自远古的苍凉,恍如轻风掠过嶙峋石林,既有对个人劫后再度余生的万般感怀,也含着因看到对手烟消云散而生发的惋惜与包容。
可是,就对手而言,有时候,同情与包容也许是一种更可怕的武器,伤害得更深入,打击得更彻底。
统观这两首诗,思想方面的意义与艺术方面的意义是可以等量齐观的。它显示着作者是一个火和水的矛盾混合体,不但是一个战士,有着火一般的入世热情与高蹈斗志,也是一个诗人,内心始终饱含着悲天悯人的赤子情怀。较之于他的政治对手,刘梦得的诗人特质使他在前方鏖战受伤后多了一种止血的方式,一种疗伤的途径。这也是他历经患难斗志不改,屡败屡战,屡战屡从容的原因之一。
只有大潮退去,才能看到谁是海里真正的裸游者。大和二年(公元828年),刘梦得回朝担任主客郎中,完成了他人生中的又一次东山再起。其时,昔年曾与他在同一条战壕里并肩作战的战友,或落魄一生瑟缩凄风冷雨中苦熬时光,或执著一生终因无法靠岸在蛮荒之地含恨随风远去,或走向极端摇身变为老油条驻守风月场中成为常客,而他的对手也大都树倒猴散风光不再。
所以,人生就是一场战斗。对手当前,最好的应战方式也许既不是冲冠一怒,拔剑而起,作庸夫之斗;也不是短兵相接,贴身肉搏,作莽夫之斗;更不是夜半磨刀,瞅冷子置人于死地,作小人之斗;而是包容万有,作达人无为之斗——想办法过得比对手更好,活得比对手更长。
李宏,深圳市龙岗区平冈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