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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围城》中的恶女形象

作者:黄振强




  中国现当代男性叙事中的恶女人,以老舍小说的虎妞,钱钟书小说中的鲍小姐、苏文纨、孙柔嘉,穆时英小说中的蓉子、路翎小说中的金素痕为代表。中国现代男性叙事对现代女性之恶的言说,首先集中于女性对男性的控制、欺压上,其次才兼带涉及女性人物各自的阶级之恶与个性之恶。在男性叙事眼中,恶女形象虽也常常被纳入进化论、阶段论的叙事框架中,但他们总是被赋予谋夫、欺夫的共性特征。意识形态话语与性别话语的纠缠重叠,使得男性视阈中的现代女性之恶也常常免不了与欺压社会政治经济地位上的弱势阶层这一卑劣品格紧密相连,但是与男性之恶不同,女性之恶,在男性立场观照下,在于她们对传统妇德的谮越,在于她们对男性强势地位的颠覆。我们以钱钟书的《围城》为例,看看现当代男作家是怎样言说女性之恶的。
  
  一、庸俗粗鄙的性解放者
  
  《围城》第一个出场的恶女形象是在邮船上与方鸿渐逢场作戏、臭味相投的鲍小姐。按照作者的叙述,鲍小姐的性格一点儿也不可爱。她的欲望强健,主动诱惑方鸿渐,她主动跟方鸿渐说“方先生,你教我想起我的fiance,你相貌和他像极了”来跟方鸿渐套近乎,又是她主动到方鸿渐的房间来偷情。鲍小姐留学西洋,洋墨水喝了不少尚且不知,带回来的是自由放荡、不守妇道的德性。她没有道德感,她玩的是一夜情。一夜情后的第二夜,她就不理方鸿渐了,有人说是因为对方鸿渐不满意了,还是因为“要把身心收拾整洁,作为见未婚夫的准备”呢,抑或只是没有理由的喜怒无常呢?我认为,都不是。在鲍小姐的心中只有欲望,没有爱情。“鲍小姐谈不上心和灵魂,她不是变心,因为她没有心,只能算日子之了,肉会变味”。文中方鸿渐对她的评价就是明证,这既是方鸿渐对鲍小姐变心行为的否定,同时也是对鲍小姐欲望的否定。她就是一个只有欲望而没有心灵的恶女形象,是一个彻底的性解放者。
  鲍小姐的恶女形象还表现在她庸俗粗鄙,她的婚姻观念十分功利,她选择了一个又老又丑又老实的未婚夫,便于出国留学,以便于能够红杏出墙。当未婚夫不在身边时,“她看见方鸿渐是从二等的,人还过得去,不失为旅行中消遣的伴侣”。她就投入只有一面之交的方鸿渐怀里。风流一夜情后,当鲍小姐下船,根本不理睬方鸿渐,而是热情奔放地投向了未婚夫的怀抱。
  对于鲍小姐的恶女形象,文中采用连续比喻,把她从里到外剥得干净:“有人叫她‘熟食铺子’,因为只有熟食店会把那许多颜色暖热的肉公开陈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为据说‘真理是赤裸的’。鲍小姐并未一丝不挂,所以他们修正为‘局部真理’”。还有鲍小姐为何姓鲍?“鲍小姐之肆是臭的,所以那位小姐姓鲍”。鲍小姐除了放浪不羁,妩媚性感之外,她喜怒无常,无缘无故就跟方鸿渐翻脸,她毫无幽默感,方鸿渐一跟她打趣,叫她“黑甜”、“朱古力小姐”,她就生气。鲍小姐的形象只能定格在“鲍鱼之肆”的臭气上。
  
  二、工于心计的阴谋家
  
  小说中的孙柔嘉是一个工于心计的阴谋家,她把婚姻当作事业来经营。她的心计如同她的那张脸,看着不加修饰,原来也是精心周到的艺术品,很是下了番工夫的,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打扮甚为素净”,“怕生一句话也不敢讲,脸上滚滚不断的红晕”,别说方鸿渐,连我们都蒙蔽了。她若即若离地与她心仪的男人一路同行,小心翼翼地走近他,却不打草惊蛇。她不动声色地导演着一场戏,自始至终,却不露一丝痕迹。直到她如愿以偿地和方鸿渐水到渠成。作为旁观者的赵辛楣一语道破:“唉,这女孩儿刁滑得很,我带她来,上了大当——孙小姐就像那条鲸鱼,张开了口,你这糊涂虫就像送上门去的那条船”。像“张开了口”的“鲸鱼”一般可怕的孙小姐,其实早就对方鸿渐有了心事,她在千方百计、费煞苦心谋得方鸿渐这样一个丈夫的爱情追求,给予神圣的爱情罩上了一种阴险的气氛,让人不禁联想到狭邪小说中妓女对嫖客的引诱、暗算。
  孙柔嘉的阴谋在于借助外部力量促成方鸿渐确认婚事。她对方鸿渐假说写信给爸爸造自己和方鸿渐的谣;李梅亭、陆子潇出现的时候,她又“伸手拉方鸿渐的右臂,仿佛求他保护”;尽管从没有与方鸿渐商量过婚事,却当着李梅亭、陆子潇的面“迟疑地”对方鸿渐说:“那么咱们告诉李先生——”。这是孙柔嘉假借外部舆论力量促使方鸿渐向自己表白爱情,这是她的计谋和策略。
  得到了爱情的孙柔嘉,婚后暴露出专横、善妒、自私、刻薄的真面孔,她对待方鸿渐像一位暴虐的君主,她说方鸿渐:“你不讨厌,可是全无用处”。她本以为嫁给方鸿渐,就可以安享幸福生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守着丈夫吃丈夫”。可惜方鸿渐没有勾心斗争,纵横裨阖的手段,尽漂浮在虚幻的空想里,结果加入了失业大军。她为方鸿渐的“不争气”而泼闹,她把女性的弱点发挥到极致。“她是毫无兴趣而很有打算。她的天地极小,只局限在‘围城’内外”。杨绛的批评再次应证了孙柔嘉的工于心计的恶女形象。
  
  三、虚荣自私的恶毒女
  
  苏文纨较之孙柔嘉,在于她太做作,太虚荣,同时自我感觉太好,而且又太需要别人的赞美。她在追求方鸿渐时也使用了一些手腕,与孙柔嘉比起来,就显得阴险和卑劣一些。这个貌似大家闰秀的苏文纨其实是极其贪婪自私的恶女,她知道赵辛楣是跑不掉的仰慕者,所以对他根本不用心,她看中方鸿渐,便一心要得到手。没有得到方鸿渐的爱情时,她立即翻脸,搅散了方与唐小姐的热恋,同时自己赌气嫁给“四喜丸子”曹元朗,而一年后在辛楣家邂逅方鸿渐夫妇时,她又着实羞辱了一把成为方太太的柔嘉,替自己出了口恶气。这种种行径表明这个女人的狭隘和阴险。
  苏文纨的虚荣在于她故意激发方鸿渐、赵辛楣之间的矛盾。文中有这样的议论:“她喜欢赵方二人斗法比枪抢自己,但是她担心交战得太猛烈,顷刻就分胜负,二人只剩一人,自己身边就不热闹了。她更担心败走的偏是方鸿渐;她要借赵辛楣来激发方鸿渐的勇气……”。这种描述、议论中传出的意味是:苏文纨既虚荣又富有心机,而且十分残忍,根本不尊重别人的人格,极度自私。后来,方鸿渐对唐晓芙说:“赵先生误解了我跟你表姐的关系”,唐晓芙说:“这话真么?只要表姐有个表示,这误解不是就弄明白了”?方鸿渐答道:“也许你表姐有她的心思,遣将不如激将,非有大敌当前,赵先生的本领不肯显出来”。唐晓芙和方鸿渐的话,更进一步表明苏文纨故意拿捏两个男人,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让他们争斗,自己坐收渔利。
  苏文纨的自私表现在她破坏方鸿渐和唐晓芙的爱情,以报复自己追求方鸿渐不成的失败。苏文纨遭方鸿渐拒绝后,把方鸿渐的信给唐晓芙看,“并且把从船上到那天晚上的事全告诉唐晓芙”。正是因为这些,唐晓芙才拿着方鸿渐给苏文纨的信来质问方鸿渐,又说:“你在外国几年有没有恋爱,我不知道。可是你在回国的船上,就看中一位鲍小姐,要好得寸步不离”,“鲍小姐走了,你立刻追求表姐”。最后拒绝了方鸿渐的追求。使得方鸿渐的生命留下了永远的遗憾。可以这样说,由于苏文纨的挑拨离间,才促使了方鸿渐没有得到唐晓芙的爱情。
  《围城》中叙述者、隐含作者带领隐含读者躲在男性人物方鸿渐后面以嗤嗤暗笑的方式对女性进行精神阉割。当然,这一切还贯穿着《围城》一以贯之的前提:男权文化把女性对男性的爱情混同于女人对男性世界的阴谋,混同于“女人给当给男人上”的恶意举动。这样,被方鸿渐不负责任行为所误导的女性苏文纨,其爱情冲动与爱情伤痛,在《围城》中并没有被放在女性的生命本位上加以掂量、评价。得不到男性世界认领的女性恋情,在钱钟书的眼中就成了应该“撕破给人看”的“无价值”的东西。这样,一个女人受男性有意误导的、悲剧因素大于喜剧因素的爱情失败,就被钱钟书从男性本位的立场出发,作了完全喜剧的处理后成了冷嘲的对象。
  钱钟书有了以上的那种思想,也就难怪他在《围城》中将还有几分可爱的女性丑化成恶女形象了。
  
  参考文献:
  1、钱钟书:《围城》[M],人民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2、李玲:《中国现代男性叙事中的恶女人形象》,《文史哲》[J],2002年第3期.
  3、袁愈宗、刘春堂:《围城内外的自我迷失》,《名作欣赏》[J],2007年第2期.
  黄振强,男,广东省河源市广播电视大学高级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文学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