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浅析《幽梦影》中的禅味
作者:张 婷
《幽梦影》最大的美感其实并不尽然是“杂文”的清新雅致,而是以多处灵动的姿态彰显缕缕禅思。作者善于利用清风明月、空林松风来引发禅意诗情,将其创作格调和对生命的体悟都牵涉进入别样的禅地画境。在读者看来,这样的诗品便仿佛多了一些小资情调,甚至有一种繁华逝去,事理始现的沧桑感。于是,“静坐山松下,听风一壶茶”便成为疗苦的良药妙方;“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也幻化为枕边席畔的清风。
究其本源,不难发现,《幽梦影》中若有若无的禅味恰恰符合了禅意诗歌的特质,其着眼点不在于文字的华美,技巧的娴熟,而在其内蕴的丰厚,力求达到明心见性、彻见心性的本质。而所谓“本心”又大多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困惑和清澈之美。[2]正如书中所言“文章是案头之山水”。纵横山水之间,才偷得几多山水之趣。在天时明理的世界里,既看得清“落英缤纷”,更看得明“橙黄橘绿”。昔人云:“梅花三影,妙于梅花。”在笔者看来,《幽梦影》恰似一枝亦影亦形的梅花,枝干扶疏,自尔天然生动。
一、语如丹桂,言若清烟的禅味
心斋曰:“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以翰墨为香,吾无间然矣。”堪称品评美人的真绝,将“花”、“鸟”、“月”、“柳”等意象集于一个美丽清秀的概念之中。繁芜的欲念顿时消失,这已不是以观人的角度来鉴别美,而是用超脱的意识来定义美,将肉欲淡化,突出“风月”的百态和空灵澄明的质性。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萧声,山中听松风声,水际听唉乃声,方不需生此世耳。若恶少斥辱,悍妻诟谇,真不若耳聋也。”又道出了禅诗随缘任运的日用境。[3]千万境界在眼前心上流走幻灭。云去天无影,船过水无痕,诗人在这种心境的引导下,也渐渐表现爱怜自然随意的旨趣。“鸟声”、“禅声”、“虫声”、“雪声”无一不洋溢着高情远韵,而“棋声”、“萧声”、“松风声”、“唉乃声”又恰恰是绝去机心的美律。日常生活,山居风物,淳和质朴,表征精神在脱落情尘意垢之后,时时处处都能感受到澄明本心的悟境:“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二、神若淡菊,韵似游丝的禅味
就神韵而谈,虽其理论到晚唐的司空图才发展完成,但盛唐的诗人,已经充分地理解,以“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的宁静来捕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妙语时刻。处处都可以发现:“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满涵著存有之韵律的景象。而在“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中又仿佛为我们所有的感官都开启了一个色香听触皆全的世界。同时我们也于这份灵动中意识到了人与自然的终极和谐——“山空松子落,幽人应未眠。”[4]
当然,在这些传统意境的观照下,禅味仿佛是一种智慧的选择和象征。《幽梦影》中,作者也拮取了禅宗色彩的哲理,配以古典诗歌的自然韵味,将“即心即佛”的思想于文中多处点染。如书中道:“春风如酒,夏风如茗,秋风如烟,如姜芥。”又如:“善读书者,无之而非书:山水亦书也,棋酒亦书也,花月亦书也;善游山水者,无之而非山水:书史亦山水也,诗酒亦山水也,花月亦山水也。”这二句中,颇有道家“忘知”和“忘形”的纯洁心灵之道。“忘形”则可以品酒、品茗、品烟般品春风、夏风和秋风;而惟有“忘知”才可以将山水、棋酒、花月都看作书与文,亦可将“书史”、“花月”、“诗酒”看作是宁静的山水。正如《庄子·天道》中所述:“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人的自由是经过心理调整而达到虚静的结果,惟有虚静这一平常、自然的心态才可以使我们拥有纯真的自然情结。不知悦生,不知恶死,达到“一切皆为文章,万物皆为山水”的真境界。[5]诗人自号"心斋",笔者认为,这恰恰反映作者是遵从心的斋戒,想排除各种干扰以完成精神与灵魂的修养。
在烘托神韵的背后,《幽梦影》又自有清丽的禅宗之风和明快的生活气息,如书中所言:“艺花可以邀蝶,累石可以邀云,栽松可以邀风,贮水可以邀萍,筑台可以邀月,种蕉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蝉。”这些本是无生命、无感情的自然之物,在诗人的渲染之下顿时有了可观之美,而这美中又好似融合了淡淡的温柔之情。七个“邀”字韵味俱现。与杨万里的“泉眼和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情致又有了几分相似并兼具清幽与新奇的美感。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6]笔者认为,有时鲜活的小境更能让世人体味参禅的美感并拥有一种向往,从而激励内心积极寻求禅道之中的真生命。
在“赏花宜对佳人,醉月宜对韵人,映雪亦对高人。”“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花,舟中看霞,月中看美人,另是一番情境。”这两句中,我们能拾得“凝情取象”的美感。作者用山水的形象,将生存的哲学物化了,从而营造不同凡响的灵性。语言的艺术运用,是为了适应表现对象的视觉美感,张潮正是欲通过一种感观上的转移,达到心灵宁静的极处。“山”、“雪”、“花”、“霞”、“美人”本淡然的味觉在另一处风景的衬托之下,顿时有了更多浓艳的姿色。王昌龄云:“欲为山水诗,则张泉石云峰之境,极丽绝秀者,神之于心,处身于境,视境于心,莹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则是更多地关注山水诗的美感。笔者认为《幽梦影》也可借此评点——“景之于情,视景于心,了然天成,宁静自得。”
三、气通万物,息结生命的禅味
作者在文中反复向我们阐明的是顿悟和聆听的快感,即所谓“松下听琴,月下听萧,涧边听瀑布,山中听梵呗,觉耳中别有不同。”更强调禅味宗派里的养生妙道——“春雨宜读书,夏雨宜弈棋,秋雨宜检藏,冬雨宜饮酒。”这里面,还存在一个感悟的思想,以“张之于意而思于心,则得其真矣”的理论作为支撑,在为我们呈现艺术作品的同时,又提供了审美的满足,既摆脱了纯粹思性思辨的模糊机制,又适应了文学艺术创作中的复杂状态,且具亲切感人,实在实用的特点。[7]
在作者看来,“闲”也是养生的心得,四季更具有独特的风情韵味,酒、书、棋无一不徘徊着生存的美感。当然,于赏心之外,更需感悟,才可以回归精神家园,方能达到涵容互摄的圆融境。在世俗看来情缠欲缚,粘着胶固的万物关系中,保持去来任运,自在无拘的平常心。如竹影扫佛时的阶尘,安恬不动;似月轮照映时的海水,澄澈无痕。
张心斋也欲在其间批解繁华,淡定自然,所以语出:“梅令人高,兰令人幽,菊令人野,莲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艳,牡丹令人豪,蕉与竹令人韵,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于是乎,几种品格,万般姿态,移景而俱现,颇有几分舒朗和清淡的超脱。“有青山方有绿水,水惟借色于天;在美酒便有佳诗,诗亦乞灵于酒。”其间追求的也是性灵与真情的物化,以及物化创造所追求的妙造自然和忘我的艺术境界,并于此之中怡然自得;于此之外,思万物之真现。他感悟到:“‘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二句,极琴心之妙境;‘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二句,极手谈之妙境;‘帆随湘转,望衡九面’二句,极泛舟之妙境;‘胡然而天,胡然而帝’二句,极美人之妙境”则更是内心愉悦的彰显,禅味禅思尽现,流露始然而简单的佛家心态。而其书中又何尝不是将“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作为抒情的对象?何尝不是将“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作为处事的良方?何尝不是将“帆随湘转,望衡九面”作为观物的心态?何尝不是在“胡然而天,胡然而帝”的思维中玩赏万物?
《幽梦影》正是抱着这一崇尚、简单与真挚的感情,将品赏风物作到了极致。于是,“风流自赏,只容花鸟趋陪”便成为自然清澈的观照;“真率谁知,合受烟霞供养”也促成了追求惟美的本性。合二为一,读来自是胸落星宿,笔花缭绕,墨沈淋漓,禅味皆出。
参考文献:
[1]张潮:《幽梦影》山西古籍出版社 2004.2
[2]吴言生主编:《禅宗诗歌境界》 中华书局 2001.9
[3]吴言生主编:《禅宗诗歌境界》 中华书局 2001.9
[4]柯庆明著:《中国文学的美感》 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1.9
[5]王凯著:《自然的神韵》人民出版社 2006.9
[6]南北编著:《诗情画意总关禅》 齐鲁书社 2006.1
[7]胡径之、李健著:《中国古典文艺学》光明日报出版社 2006.6
张婷,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中文系2005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