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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近期女性题材小说的女性经验分析

作者:李俊国 李瑞华




  方方是最早也是最彻底的男权话语时代的情爱绝望者。她近期的女性题材小说《奔跑的火光》、《水随天去》、《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树树皆秋色》等,一如继往地消解着男女情爱的神圣诗意(以往此类小说有《船的沉没》、《随意表白》等)。面对根深蒂固的当代社会的男权意识,方方探寻的是这种情爱神圣被解构以后女性的第二次生命蜕变——在绝望虚无的情爱人间追求女性的欲望狂欢。
  
  一、情之烈:情欲狂欢与自虐性复仇
  
  方方这几部作品中的女性,在经受情爱绝望之后,不是向传统、向男性中心性意识妥协,而是采取一种主动、索取、享乐和追求的革命性颠覆行为——欲望狂欢,以宣泄被强大的男性社会压制的苦闷,报复男性和男性社会。
  《奔跑的火光》里刚刚高中毕业、还处于青春烂漫年龄的英芝,从走进婚姻开始,便不断地遭遇男性世界给予自己的不公、愤怒与绝望。最初是面对偷情的后果——未婚先孕,为了躲避男权视角下的舆论谴责,她主动靠拢向男权社会造就的女性图腾:痴情、满足、忍耐。在怀着孩子的情况下草草嫁给贵清,结果遭遇的是深受封建伦理道德思想影响的公婆的鄙视,“天地君亲师”是他们的人生道德规范,与英芝的相对开放的观念形成了尖锐冲突。面对生命中不堪承受的一浪更比一浪高的太多的无奈与挤压,英芝的主体意识逐渐觉醒,复仇的火焰也在升腾。后来决定自己盖一所自己的房子。在费尽艰辛快要盖成时,英芝因急于筹钱在舞台上脱衣的事件传到贵清那里,又挨一顿毒打并因此被逼上绝路。在对丈夫的绝望一步步达到顶点时,英芝接受了屡次向自己提出肉欲要求并曾借给自己3000块钱的文堂的情爱。事情败露,逃到小船上呆了三个月(白天洗衣做饭,夜里陪床,轮流伺候船上的三个男人),挣了一千多块钱决定到南方打工的英芝与拎着一桶汽油来报复的贵清(被两个哥哥绑在树上)在娘家不期而遇。隐藏在两人心里观念的冲突与委屈又产生了更为强烈的碰撞。最终,当英芝听到贵清说这次如果自己被关监狱,几年回来,要让英芝家里连根草都不留下时,毛骨悚然。听到远处侄子侄女的打闹声,“英芝所有的混乱和焦躁瞬间就凝固成一个念头,一个很坚硬很坚硬的念头:你要是敢这样,我还能让你活吗?如果你活在这世上,我这辈子还有什么出头之日?而且我的全家都要因此而遭殃。贵清呀贵清,你活着就等于我死,等于我全家永无安宁,我何不先让你死呢?”[1]P218于是,英芝用汽油点燃了贵清。贵清因大男子主义思想被冒犯激起的仇恨是没法平息的,这就注定了英芝的走投无路。在这样炽烈的化解不开的仇恨里,我们看到了悲剧的不可避免性。这是英芝的悲剧,也是男权社会的悲剧。
  《水随天去》里的天美,漂亮、温柔、贤惠、勤劳,与周三霸结婚十年没生孩子,就失去了三霸的爱。但处于女性的本能她依然希望丈夫能给她一点温存与体贴。她的哀求与哭泣,却更引起了他的厌恶与反感。“找女人千万别找这样的。生不出伢儿,还死缠着男人不放。”[2]P18这纯粹男性视角的刻薄言辞道出了婚姻中妇女被纯粹当作传宗接代工具的无情现实,一旦丧失了生育能力,在男性眼中就变得毫无价值。孤独的天美终于在满足自己欲望需求方面接纳了水下的情爱。“周三霸可以有别的女人,我也可以有别的男人。”这是针对丈夫背叛的反抗。
  《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里女主人公黄苏子出生在知识者家庭,本该有一个温馨愉快的成长环境,然而命运却给了她太多的不幸。一个看似诗书满腹的父亲代表了坚不可摧的男性社会对女性的诸多规约,使得黄苏子自幼陷入了自卑和自负相纠缠的自我封闭之中,对待世界冷眼旁观,孤傲。成为众人眼中的“僵尸佳丽”。这个称号使她的心更远地逃离了这个社会。在当下的男性世界里,黄苏子明白,男人只需要你的美丽,而不需要你的心智;男人只需要你的肉体而绝对不需要你的聪慧的灵魂。因此,黄苏子一切看似“优良的质量”,在现世社会,恰恰变作了她难以被男性世界所包容的负担。[3]P123。面对这样冷酷的生存空间,特别是在她发现点燃了自己疯狂情爱的原来是一场欺骗与报复时。长期以来在内心郁积着的对男性意识的诅咒终于找到了对象和突破口,几乎是在悲愤欲绝而又绝望无奈中,她重新连缀起那生命的碎片,蜕变为另一个生命:“虞兮”姑娘,虞兮以主动出卖自己的方式,宣泄着对男性社会的“快意恩仇”,也宣泄着对现世婚恋的绝望后的悲剧性逃亡。[3]P123同时,虞兮主动卖淫也是身心绝望后的黄苏子,堕落于生命感性快感中以逃避身与心的疲惫和孤独和消耗余生的无奈方式。[3]P123-124在此,我们可以看出,黄苏子选择的情欲狂欢(卖淫)是因男性文化压抑变态而采取的对男性世界的报复方式,是“受伤”(遭强奸)的结果,又是女性自我的毁灭与绝望。
  她们的复仇带有精神自虐性质。事实上,英芝从嫁给贵清时就开始了精神自虐。面对未婚先孕带来的恐惧不安,她很不满意地草草出嫁了,在婆家她屡次试图妥协以维持与贵清的幸福美满婚姻状态,却经不住公婆的百般刁难与对贵清的失望,就不断地反抗,这两种不同的念头拉锯似的折磨着英芝,并且乐此不疲,自讨苦吃式的寻求正是精神自虐的典型显现。在复仇的心理支配下,天美逐步开始了与一直暗恋自己的少年郎水下的缱绻柔情。“天美搂着水下,用她寂寞得快枯干掉的手,细细地抚摸着他。水下梦里还在笑着,笑得很是灿烂。天美望着他年轻的面孔,心想,天哪,我在做什么呢?老天爷呀,万万莫惩罚我。我是荒得太久了啊。”[2]P40显然,这种惶恐不安的内心自责就是一种典型的精神自虐。相比之下,黄苏子的自虐就更加清晰可辨。白天,她要包装好自己混迹于自己所鄙视的社会,晚上,不再心为形役,听任生命之水自由流淌,这两种不可调和的人生姿态本身就是自虐。
  
  二、欲之舞:情欲狂欢与自娱性生命表达
  
  方方作品中的这几位女性从痴情、专一、纯情到滥情的转变,是身心疲惫之下对情爱、男性绝望后的情爱价值选择,他们以自我毁灭的方式表达着对诡异、虚假、卑下的男性世界的失望与愤怒。这种发自生活本能的欲望燃烧从人性欲与情爱的哲学层面传达着方方对当下人生价值的怀疑目光与决绝姿态。[3]P255天美、黄苏子、英芝等这些女性采取的情欲狂欢既是反抗,同时又是作为女性“自我”确认的方式——追求女性最基本的“权利”。是女性在绝望时的一种生命表达形式。在《水随天去》里,“经历过水文站一段小波折之后,两人终于走到了一起。三霸已经好久没来这边住了,天美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碰过男人,水下身上浓烈的男人气息熏着了她,那气息一点也不比一个成熟的男人弱。那是天美所需要的气息,它一点一点地在勾引天美的渴望。天美便身不由己。天美想,有罪就有罪吧。就算有罪,也心甘啊。天美想着便倒在了水下的怀里。……”[2]P39当天美沉浸在这种生命的颠峰快乐中时,她也清醒自己是有罪的(违背伦理道德)。“罪”与“幸福”在此呈悖论状态。即便是罪恶,也没法不燃烧自己。她要反叛和宣泄,要颠覆被欺凌的弱势地位,这种颠覆却是悲剧性的。我们看到这类觉醒的反抗型的女人在意识到“犯罪”的情况下,他们也在所不惜。在水下的温情抚慰中,她找到了自我:“我的身子只属于我自己。”“告诉你,我就是到了县里,也不会跟你分手的,我还要和你皮绊。三霸现在不如你哩。”“等我跟你介绍一个老实听话的女人,这样我们私底下往来就会方便好多。”在英芝的世界里,当她对丈夫的期望变成完全的绝望时,面对文堂提出的情爱要求,她重新思考了自己今后的价值取向。“她一个女人,一生想要的不过就是爱情。而她的爱情,还没来得及产生就已经死了。或许她也想要家庭的温暖,而眼下她的这个家,如同地狱。既然这一切,她都得不到,她又何必不要钱呢?又何必不在情人送上门时让自己图个自在呢?”[1]P188。在被逼无奈下,最终选择了自己独特的反抗方式——追求欲望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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