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花气袭人的古典美人

作者:邢 嘉




  在四大文明古国中,中国是唯一将古文明传承下来的国家,因此众多悠久的文化传统保留至今,其中就包括了用“花”塑造“美人”的传统。从时间上看,在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里、在唐宋精美绝伦的工艺品上、在明清大家的书画中,花卉与美人的完美结合绵延了数千年。被传统文化滋养的古典文学很自然地接收了这种传统,从诗词曲赋到古典小说,用花卉塑造美人的传世佳作接连面世,流传甚广。
  
  一、诗词戏曲
  
  古典诗词大多将花卉和美人以“比兴”、“烘托”、“隐喻”等手法加以结合,在简洁的文本中开拓出广阔的叙事空间,将一个又一个古典美人描绘得栩栩如生、千娇百媚。
  1、比兴
  在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有不少篇章是用“比兴”手法塑造古典美人的。例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1]P12)《周南·桃夭》在开篇就以盛放枝头的桃花来起兴,引出光彩照人的新娘,接下来在“花、果实、枝叶”层层递进的赞美中,一位持家有方、相夫教子,内在美不亚于外在美的新娘跃然纸上。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1]P181)(《郑风·有女同车》)“舜华”就是指木槿花,它有着淡雅的颜色和娇美的外形,与车中美人的高雅和美貌对应,简洁的笔墨给了读者足够的想象空间。
  2、隐喻
  在古典诗词中,用花卉来隐喻美人是最常用的表现手法。不同的花有着不同的外形、香气和花期,恰与不同风格的美人在外表、气质、性格、命运等方面有诸多对应:娇艳大方的美人灿若桃花——“人面桃花相映红”(《崔护·题都城南庄》),温柔娴静的美人堪比荷花——“荷花羞玉颜”(《李白·西施》),哭泣的美人似沾雨的梨花——“梨花一枝春带雨”(《白居易·长恨歌》)……各朝各代的诗词大家尽情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力求将人性美和自然美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诸多的脍炙人口的词句因此流芳后世。
  譬如,李白的《清平调》“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2]P215),诗中的“一支红艳”和“名花”指的都是牡丹。被誉为“花中之王”的牡丹不仅美艳至极,还是荣华富贵的象征,人世间的花卉,唯有它才能塑造出“回眸一笑百媚生”、“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杨贵妃。恰若其份的隐喻使得这首诗能够在众多描写美人的诗歌中脱颖而出。
  3、烘托
  花卉除了可以直接用来隐喻不同性格和命运的美人,还可以充当塑造美人的道具。在古典美人出现的场景中,通常都有花卉点缀映衬:幽闭家中的美貌少女与孤寂的春花为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汤显祖·牡丹亭》;忧愁的美人借花抒情:“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王实甫·西厢记》);活泼俏皮的美人与花争宠:“佳人闻语发娇嗔,不信死花胜活人”(《唐寅·题拈花微笑图》)。
  李清照的“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3]P125)就是以烘托手法塑造美人的佳作。“黄花”指的是“花中四君子”之一的菊花。李清照用它作为参照物,来反照自身,充分体现了她品味高雅、清秀大方的特征。而且,菊花开放在众花凋零之后,美则美矣,却未免寂寥,所以,在满园秋菊的映衬下,美人的孤独和忧愁展露无疑。文尾的“瘦”字更是韵味十足,气蕴生动:菊花花瓣细长,叶片也不肥美,而李清照认为饱受相思之苦的自己比菊花更瘦,将“为伊消得人憔悴”的自己表现得淋漓尽致。
  
  二、古典小说
  
  明清小说的作者对“花卉和美人”结合也情有独钟。《镜花缘》和《孽海花》两部小说仅从书名上就可看出:以花卉塑造美人的观念已经深入到了作者的灵魂深处。《镜花缘》将美人比作“镜中花”,而“镜中花”虽然美丽动人,却只能远观不能亵玩,这就预示了书中大部分的女性角色虽然美貌多才,却超凡脱俗,可遇而不可求的。《孽海花》的女主角是名妓傅彩云,在作者的道德判断下,出身娼门的她既有腐朽阴暗的成分,也有着不可抗拒的魅力。
  由于小说比诗词的叙事规模扩大了许多,所以作家可以通过“双重隐喻”和“多方烘托”等手法,深层次、全方位地用花卉去塑造古典美人,《红楼梦》就是其中的颠峰之作。
  1、双重隐喻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写道:“黛玉默默地想道:‘不知还有什么好的被我掣着方好。’一面伸手取了一根。只见上面画着一枝关蓉花,题着‘风露清愁’四字。那面一句旧诗。道是:莫怨东风当自磋。”。芙蓉是荷花的别名,从外形和气质上,柔弱娇美、多愁善感的黛玉和淡雅纤柔、冰清玉洁的芙蓉非常相似;从性格和品质上来说,清高孤傲的黛玉也具有和荷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的精神境界。
  但是,多愁多病,纯真清高并不能概括黛玉这个人物,《红楼梦》中有众多的线索向读者暗示黛玉的另一个隐喻之花是“桃花”。与芙蓉不同,桃花展示的是黛玉更深层次的精神生活:喜爱桃花的黛玉重建“桃花诗社”,并且咏出了尽显其文学天赋的《葬花吟》和《桃花行》等诗。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环境中,敢于表现自我的黛玉显得卓尔不群、光彩照人。另外,第三十四回提到:“(林黛玉)只见腮上通红,真合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病中的黛玉脸色似桃花,并且病由情起;黛玉和宝玉一起葬的是桃花;和宝玉共读《西厢记》也是在桃花树下,所以,黛玉-桃花-爱情被连成了一线,美丽而薄命的桃花预示了黛玉对爱情的执着和因爱而亡的悲剧命运。
  2、多方烘托
  在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宝钗抽中的花名签是“艳冠群芳”的牡丹,所以,作者安排了多种花卉烘托这位“群芳之首”。与她关联最多的花是梨花,最初搬入贾府的时候,她住的是“梨香院”,吃的“冷香丸”也是埋在梨花树下。洁白的梨花令人联想到雪,而雪与“薛”同音,也与作者给宝钗“山中高士晶莹雪”的评价十分相称。白雪虽然晶莹美丽,却寒气逼人,而冷漠无情正是宝钗性格中的阴暗面。第三十二回金钏跳井自尽,袭人和王夫人得知噩耗都伤心流泪,而宝钗却一直在笑着谈论这件事,并且认为金钏儿:“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
  宝钗的签词“任是无情也动人”出自罗隐的《牡丹花》,这句诗的后两句是:“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代换到《红楼梦》中,芍药指的是湘云,芙蓉指的是黛玉。在湘云看来,宝钗待人接物稳重大方,胜过了清高刻薄的黛玉,不但多方为她美言,还与她同住朝夕相伴。而芙蓉与牡丹恰处在两个不同审美趣味的顶峰——一个是颇具魏晋风骨的清幽淡雅,一个是承袭盛唐遗风的雍容华贵,两种花的外在花形和内在精神迥然有异,在芙蓉的烘托下,宝钗温和大度、随时守份的特点才愈加鲜明。
  花卉本是自然之物,但是从它们进入人类审美视野的那一天起,它们就被赋予了丰富的人文内涵。在众多的内涵中,最为显著的就是花卉与美人之间互相包含的文化意蕴。正是因为花卉和美人都是天然造化的绝妙精品,所以,一代又一代的古典文学家凭借其出色的想象力,不断深化“花卉与美人”这一经典组合的文化意蕴,令古典文学的宝库熠熠生辉,传统的美学精神源远流长。
  
  参考文献:
  [1]孔子.诗经[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03年
  [2]蘅塘退士.唐诗三百首[M]海口:海南出版社,1994年
  [3]李清照.李清照全集评注[M]济南:济南出版社,1990年
  邢嘉,女,安徽大学中文系中国现当代专业05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