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王夫之的八股文观
作者:万建军
王夫之认为八股文的品位有高有低,境界有优有劣。在王夫之看来,写作八股文应追求一种高品位的境界。“经义之设,本以扬榷大义,剔发微言;或且推广事理,以宣昭实用。”他不但把四书、五经作为政治思想、道德伦理的最高准则,而且认为经义是发挥、演绎经书中圣贤“精义”、“微言”,从而进行自我修养乃至宣传鼓动的重要工具。他认为八股文既然作为一种文体,也应立意高远,文以载道。“经义本儒者分内事”,通过研习、写作八股文不仅可以阐发圣贤经典著作的微言大义,而且可以修身养性,甚而至于齐家治国平天下,功效之大,令人拊掌。
“一篇载一意,一意则自一气.首尾顺成,谓之成章;诗赋、杂文、经义有合辙者,此也。”即要求一篇八股文应有一个明确而凝炼的中心,气如长虹,一以贯之,不加雕凿修饰,浑然一体。“忧愤填胸,一寓之经义,抒其忠悃。”“论取题而推广言之,故可揭过经史本文,重抒己意。”王夫之认为高品位的八股文应有作者自己真性情的流淌,不该为圣贤经典原文捆缚住手脚而不能前行。
高品位的八股文境界是让习作者渴求的,那么如何才能达到这一至高无上的境界呢?王夫之认为这需要一个较为漫长的积累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凭主观臆想。“程子与学者说《诗经》,止添数字,就本文吟咏再三,而精义自见。作经义者能尔,洵为最上一乘文字,自非与圣经贤传融液吻合,如自胸中流出者不能。”要想写好八股文,达到人人羡求而不得的高品位境界,必须精习圣贤经典,切实把握其间的微言大义,厚积而薄发。否则写作时便如空中楼阁,无根无基,只是泡影一团。
“不博及古今四部书,则虽有思致,为俗软活套所淹杀,止可求售于俗吏,而牵带泥水,不堪挹取。”“胸中无数千卷书,日用无忠信之行,则虽趸尾银钩,八法备举,求其落玉垂金,流奕清举者,乃至一点亦不可得。”这些均说明要博览群书,精通圣贤经典,真正把握儒家经典的精髓,入得古圣贤之心,出得自身之心胸。“然读古人文字,以心入古文中,则得其精髓;若以古文填入心中,而亟求吐出,则所谓道听而途说者耳。”正是此义。
因八股文体是代言体,是代古圣贤立言,不深刻理解体味圣贤经典著作的精义,没有博览群书的积累,就绝不可能代圣贤立好言,就必然会与圣贤经典大义相左。“若令于圣贤大义微言从正面上体会,教从何处下口?无怪乎反之不已,一正便托开也。”其弊病正在于对圣贤经典大义理解不清,把握不深,浮于其表,不得其精髓。
“以龙跃虎踞之才,左宜右有,随手合辙,意至而词随,更不劳其拣择,非读书见道者,未许涉其津涘。”所以动笔写作八股文之前的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便是积累学识储备学养的过程,真正走进圣贤内心,与圣贤亲密对话的过程。
八股文这一文体的独特之处,在于它有一套约定俗成的结构模式:破题、承题、起讲、起比、中比、后比、束比等主体部分以及入题、出题等连缀过渡部分。其中主体部分的主体为起比、中比、后比、束比这四比八股。
就破题、承题而言,高品位的八股文要求要言不烦,开门见山,从而尽快进入文章的内核,希望文题意蕴的阐释丰富而悠远。“有所谓‘开门见山’者,言见远山耳,固以缥缈遥映为胜;若一山壁立。当门而峙,与面墙奚异?”主张开门所见应是缥缈遥映的远山,切不可开门面墙,刚起跑就折进一条死胡同。“劣文字起处即着一斗顿语说煞,谓之开门见山,不知向后更从何处下笔?”“一语说煞,后复支离。皆当门一山,遮断遥天远景。”
与开门见山相对立的另一种误区被称为“寿星头”,即破题、承题长而空洞。“抑有反此者,以虚冒笼起,至一二百字始见题面。”“经义自有立言端委。如人家族谱,但叙本姓源流,何用自从混沌初开盘古出说起也?昔人谓之为‘寿星头’,洵然。”切题太慢可谓初学写作者的通病,大抵是因为中心主旨把握失当,怕无米可炊,因而一开始便啰里啰唆说上一大堆废话。在写作八股文时,这是因为对圣贤经典理解不深、积淀太少,不能正确理解文题,缺乏一个高远的立意,只得在原地如陀螺般旋转。
就起比、中比、后比、束比这四比八股而言,出股与对股之间的对偶乃是必备的,对偶作为八股文体的基本特征之一,因而运用极为广泛。王夫之认为不应强求对偶而以文害义。“经义以引申圣贤意立,言初非幕客四六之比。”“言必曲畅而伸,则长言而非有余;意可约略而传,则芟繁从简而非不足。”高品位的八股文因厚积薄发,出之自然,所以虽对而不觉其对,主要以义取胜。因而王夫之强烈反对机械式的对偶,因为那是文字拼盘的游戏。
八股文的谋篇布局同样讲求起承转合,“起承转收以论诗,用教幕客作应酬或可。其或可者,八句自为一首尾也。塾师乃以此作经义法,一篇之中,四起四收,非蠚虫相衔成青竹蛇而何?两间万物之生,无有尻下出头枝末生根之理。不谓之不通,其可得乎?”王夫之将机械运用起承转合之法的八股文比喻成“蠚虫相衔成青竹蛇”,他认为不应刻意追求起承转合的程式,他坚决反对刻意经营这种关系的做法。何时起、何时承、何时转、何时合没有固有的模式,起承转合它是写作时表现出来的一种意义推进关系,是写作文章时的一种独运的匠心,而不应在文字表面留下这种人为的刀砍斧凿的痕迹。
“陋人以钩锁呼应法论文,因而以钩锁呼应法解书。”王夫之极力反对八股文作者千篇一律以钩锁呼应之法论文解书。“若经义.一题自一理,一篇自一意,岂容有二笔邪?既必一笔,何用钩锁?”他认为钩锁呼应之法与起承转合的技巧一样,应当初看似有,近看却无,出神入化,泯然无迹,把握只在微妙几希之间。这样才能真正做到前后文气一致,浑然天成。“钩锁之法……摇头掉尾,生气既已索然,并将圣贤大义微言,拘牵割裂,止求傀儡之线牵曳得动,不知用此何为?”正是对此法的全面否定。
“能无束湿之法而有法,无分析钩锁之脉而有脉。”这是王夫之对八股文为文灵活最确切的诠释,从中我们深深地体会到文学理论所阐说的“法寓于无法之中”,“无法之法,乃为至法。”
立意当存高远,为文方法妥当。王夫之同时讲求八股文的语言应简练纯洁。
“经义有云‘其一则云云’,有云‘其云云者此其一’;耳不聩,目不盲,止两三段文字,何用唱筹历数?凡此类,皆《文钞》引之入荆棘也。”王夫之认为八股文的语言应当简洁,应言简而意赅。正如苏轼所言:“吾文如万斛之水,不择地而出,行所当行止所当止。”
王夫之还认为应当纯洁八股文的语言,绝不允许杂入后世的词语典故,否则便是亵渎圣贤口吻,因为圣贤不可能使用在他以后才出现的词语典故。“司马、班氏,史笔也;韩、欧序记,杂文也;皆与经义不相涉。经义竖两义以引申经文,发其立言之旨,岂容以史与序记法搀入?”“乃至市井之谈,俗医星相之语,如‘精神’、‘命脉’、‘遭际’、‘探讨’、‘总之’、‘大抵’、‘不过’,是何污目聒耳之秽词,皆入圣贤口中,而不知其可耻。”
“文字至撮弄字面而秽极矣。”“取士教不先而率不谨,人士皆束书不观;无可见长,则以撮弄字句为巧,娇吟蹇吃,耻笑俱忘。”“填砌最陋。填砌浓词固恶,填砌虚字愈阑珊可憎。作文无他法,唯勿贱使字耳。”“有代字法……有胸有心者,不应染指。”“叠字不可拆用,如诗赋‘悠悠’而云‘悠’,‘迢迢’而云‘迢’,‘渺渺’而云‘渺’,皆不成语。”这些均是八股文语言运用方面的误区,一味玩弄文字游戏,只注重语言文字的外表华美而内容空洞,无高远的意旨,所以王夫之极力反对,这些弊端均为高品位八股文所不容。
王夫之指出语言运用方面的诸多病症,同时也开列出一剂疗治的良方:“欲除俗陋,必多读古人文字,以沐浴而膏润之。”
综上所言,王夫之在《夕堂永日绪论外编》中阐明了对八股文的见地,他推崇高品位的八股文,要求立意高远、作法灵活、语言得法。他结合当时八股文写作的实际情况,指出存在的问题,认为即使作为封建科举时代的应试之文,也不应带有纯功利的目的,将它作为“敲门砖”。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苏辙又有言曰:“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王夫之正是基于这样的体会,他认为要写好八股文必须通晓圣贤经典,把握其精髓,养好气,而不必去学习一些所谓的写作技巧。积累储备足了,写作自然一气呵成。归根结蒂,王夫之认为八股文写作就是为学的一种手段,应该以之修身养性,提高自身的儒学素养,因之他就十分推崇杨贞复借经义讲学之举。
万建军,江苏扬州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06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