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浅论《论语》人物语言的个性化
作者:胡三如
读过《论语》,应该说在孔子的弟子中给人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子路。他是一个笃行师尊的儒者,和颜渊并称的孔子的最虔诚的弟子。在论语中子路的性格跃然纸上,他性格的主要特点是豪爽、率直而又敦朴、真诚。有时率直得近乎鲁莽,真诚得令人发笑。正象《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所说:“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鸡,佩瑕,陵暴孔子。孔子设礼稍诱子路,子路后儒服委质,因门人请为弟子。”
《公冶长》篇“颜渊、季路侍”一章,在孔子“盍各言尔志”的问题刚一提出,子路就抢先回答:“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蔽之而无憾。”《先进》篇“侍坐”章,在记述孔子启发学生言志的开场白后,接着写“子路率尔而对曰”。仅此二例就突出表现出这是豪爽的子路,决不会是谦逊有礼的颜渊。
《子路》篇第三章子路问孔子:“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孔子答道:“必也正名乎!”子路接着说:“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先进》篇章第二十五章记载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孔子认为他学识还浅,说这是害了人家的儿子。子路却反驳说:“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
这是直率的子路,直率得近于粗野,决不会像子贡那样善于思考。
然而子路的性格不仅豪爽、率直,而且更淳朴、真诚。其真诚源于他对孔子的敬慕,对儒家礼教的笃信不疑。
如《阳货》篇第七章写道,晋国赵简子请孔子去谋划策略,想借此机会实现自己政治抱负的孔子准备前往,引起子路的不满。子路直面阻止道:“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如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敢于直接地指出孔子之过的在其弟子中最大胆者莫过于子路。而这正是由于他的真诚所致。而被孔子认为“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的颜回是断不会指出老师之过的。而机智的子贡也不会如此不讲究方式方法的。
能够显示子路淳朴、真诚的性格的还有《述而》篇:
子疾病,子路请祷。子曰:“有诸?”子路对曰:“有之;《诔》曰:‘祷尔于上下神祗。’”子曰:“丘也祷久矣。”
子路在孔子病情加重时请求为老师祈祷,明明没有鬼神而且孔子也对此产生怀疑,而子路却对此一本正经地说:“有之。”而且把“诔祷篇”里的句子背诵了起来,真是淳朴、真诚得令人发笑。
子路的豪爽、率直和淳朴、真诚融合在一起,使他的心中象燃烧着一团烈火,那么光明,那么透亮。他赢得了孔子的喜爱,孔子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
颜渊和子路的性格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在对孔子的敬慕方面,他不亚于子路,甚至有些神化孔子,认为孔子简直是高深莫测,曾喟然叹曰:“仰之弥高,赞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未由也已。”(《子罕》)在和老师谈话时,他更和子路截然不同,他没有子路那样的豪爽和率直,而是谦逊有礼。他从不主动发问,只是默默地心领神会。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为政》)
有一章最能说明问题: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述而》)孔子明明赞赏的是颜渊,颜渊理应有所回答,然而善于思考、谨慎小心的颜渊却未先开口,而被尚勇、率直的子路抢了先。
《论语》中写颜渊的地方很多,其性格的主要特征是谦逊有礼,潜心向学。这一性格特征多是通过他人之口得知,自己所说的话较少。现举几例:
《雍也》说: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又例如哀公曾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子罕》)子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正也。”(《子罕》)
子贡,他和子路构成一文一武,是孔子的左膀右臂。他的性格和子路、颜渊都不相同。他缺少子路的刚烈、率直,而机智、聪颖更善于思考;他和颜渊虽都有认真思考的特点,然而颜渊过于谦逊有礼,而他更善于随机应变,富于口才。《论语》第十七章对它的记载中,其语言突出地显示了他的性格。譬如: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入,曰:“伯夷、叔齐何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冉有明明问的是“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探问孔子的是:“伯夷、叔齐何人也?”由于当时卫君和其父争夺君位,而与伯夷、叔齐两兄弟互相推让君位,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所以子贡就旁敲侧击,通过借问古人加以探问,又从老师的答语中判断出“夫子不为”的结论。直率的子路是决不会这样拐弯抹角地问的。再如: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子罕》)
师生间用一种“隐语”互相问答,配合如此默契。子贡想问老师的真正意图是:“对于(象你这样的)德才兼备的人,是隐退下去呢?还是出来济世呢?”急于济世的老师深知学生问话的言外之意。问话是那样的含蓄,答语又是那样的巧妙。不善言辞的颜渊是不可能如此发问的。
子贡的机智、聪颖,又是通过善于言辞表现的。譬如以下二章: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学而》)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政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颜渊》)
经过认真思考而进行深入探究,刨根问底,这是子贡,不会是“于吾言无所不说”的颜渊,更不会是“率尔而对”的子路。
另外,子贡的富有口才,善于言辞的最重要的表现之一,就是他善用比喻,用形象来说明道理,使人信服。例如:
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过;更也,人皆仰之。”(《子张》)
日月之食是一种特殊的自然现象,子贡把君子之过比为日月之食,从而与普通人的过失进行了区别。日月之食,人皆见之;恢复常态,从皆欢喜。前者喻君子对其过的毫不隐瞒,后者喻君子之勇于改过,它不会降低君子的威望,而只会增加人们对自己的尊重。这句话虽存在一定的思想局限,过分宣扬了君子,但从语言技巧来看,是非常精巧动人的。再如:
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贡。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宫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子张》)
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子张》)
这两章都是写子贡回击像叔孙武叔之类的诽谤孔子的人的。他不是直接批评,而是巧妙设喻。前章以宫墙设喻,后章以日月作比,其比喻的运用非常巧妙,包含了两方面的含义:一是子贡对老师高尚的品格、渊博的学识的由衷的赞美之情;另一方面是有力地嘲讽了那些“不得其门而入”、“自绝与日月”之类的人物。正是由于这些人不理解孔子,达不到孔子那么高的层次,对比之下更显出了孔子的高大,以及这些人的浅陋无知。既抬高了孔子,又回击了诽谤者,又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可谓一举三得,充分显示出子贡极善言辞的性格特点。
《论语》居于散文发展的源头地位,又是儒家的经典,对后世的影响自然是多方面的。本文仅就其运用人物语言表现人物性格方面做了一定的分析评价,以就教于方家。
胡三如,湖北黄石理工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