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海子:乡村中国的书写者

作者:罗 轶




  海子是当代中国最优秀的抒情诗人,在他的诗中,我们看到的是浪漫、梦幻的色彩。他用朴素的语言为我们营造了一个美好而单纯的世界。在他的世界里,有童年和回忆、乡村和大地、有天空和麦地……所有的一切都是诗人常以相伴的事物。这个从安徽农村走出来的青年诗人,获取了默默的乡村带给他的寂寞与充实。下面我们将以海子的代表作之一《五月的麦地》为例,解读他的诗中无处不在的乡村意识。诗人艾青在《诗论》中说:“意象是纯感官的,意象是具体化了的感觉。”即诗人观照社会和自然所产生的心理、意识和捕捉到的社会自然的物象,经过联想、想象诸种思维活动而创造的既含蓄着诗人的感觉、思想,又迥异于实际物象的审美形象。海子用全新的生命体验激活了一组非古典的、有着巨大冲击力的诗歌意象。“他创造了仅仅属于他自己的意象系列,他的诗歌语言与前此流行的新诗潮的语言全然有别。”“麦地”意象居于海子诗歌意象的核心地位,是海子最为常用并为海子赢来巨大声誉。
  我们还是一起来聆听诗人的语言吧:
  《五月的麦地》:全世界的兄弟们/要在麦地里拥抱/东方,南方,北方和西方/麦地里的四兄弟,好兄弟/回顾往昔/背诵各自的诗歌/要在麦地里拥抱//有时我孤独一人坐下/在五月的麦地 梦想众兄弟/看到家乡的卵石 滚满了沙滩/黄昏常存弧形的天空/让大地上布满哀伤的村庄/有时我孤独一人坐在麦地里/众兄弟背诵中国诗歌/没有了眼睛也没有了嘴唇
  诗的意义在于,它写出了贯穿于海子许多诗中的麦地意象,以此为中心,麦地意象得到升华:“以麦子和麦地、镰刀、村庄、汗水的自然联结,共同构建了海子诗歌的麦地意象,完成了将自然界作为生命元素表象的转化,笔下的麦地意象也有一个由平静自守到绝望悲戚的过程。”(邵敏《落地的麦子不死———海子诗歌“麦地”意象再认识》)
  海子对麦子的首次直观抒写是1985年1月20日的《熟了麦子》,麦地显得优美而健康。此后所写的《麦地》一诗中,诗人从田埂走到麦地中央,在浮动的月光下抚摸麦芒:吃麦子长大的/在月光下端着大碗/碗内的月亮/和麦子/一直没有声响……/在歌唱麦地时/我要歌颂月亮。天、地意象冥然合一,仍然是和谐温暖的。然而八十年代的农业神话和乡村牧曲,不断地经受工业文明的冲击,在麦地的孤独无告中,面对麦子,海子感到了无力偿还时的负疚和惭怍,(邵敏《落地的麦子不死———海子诗歌“麦地”意象再认识》)于是麦地的诘问就转化成对诗人自己的诘问:“诗人,你无力偿还/麦地和光芒的情义。”诗人在这种不停的诘问中发现自身的精神能量和痛苦一起生长,或者不断生长的精神能量即痛苦”。
  《五月的麦地》借用了春天的气象,“五月”表示时令,又是诗歌的背景。全诗沿用了这样一个时间概念,很容易让人想起诗中充满着积极和向上的生命气息。诗的第一节有拟人化的倾向,“全世界的兄弟们”显然指代“麦子”,“麦子”要在麦地里拥抱,很抽象,但是诗人有意为“五月的麦地”作了一幅短小的素描:麦子成簇拥状,生长的繁荣。接下来的表述很突兀,但如果从诗歌语言的表达上也不难理解:以“麦地”为中心,整个世界向四周延伸,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诗人的空间观。大而言之,诗人或许在向我们阐释一种广阔的宇宙观。诗的第五行完全是诗人自己发出的声音,“回顾往昔”意味着一种生存的态度,在这里,“麦子”们被赋予了此种态度。但诗人显然不满足于这种状况,“回忆+诗歌=生活”才是诗人的所爱。
  从结构上分析,诗的第二节是对第一节后三句的补充,可以看出前五句是对“回顾往昔”一句的扩充,后两句则是“背诵各自的诗歌”的注脚,这种结构上的安排显示了诗歌的技巧。还有一个细节值得我们注意,那就是诗人视角的转换,“我”的出现为理解第一节诗带来了契机,“我”有两层含义:其一,“我”是从诗的第一节中脱离出来的,“我”也是麦地的一部分,那么全诗就是以“麦子”人化的口吻抒发感情的。其二,“我”本身就是一个独立的角色,是一个“人”。这样的话全诗就处于“物化”的状态中。相比而言,我倾向于第二种理解,只有站在这种角度才能突显诗人的主体性,从而能享有与“麦地”平等的地位。在他的关于“回忆”的诗句中,出现一系列的乡村景色:河滩、卵石、黄昏、天空、大地、村庄。这样又回到了海子所熟悉的回忆中。在海子的抒情短诗中充满着麦地和麦子意象,宏观而言,麦地又构成了他的“乡村”话语中的一部分。
  下面将以图示说明海子持有的乡村意识:
  
  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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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方——“我”——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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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
  (乡村和麦地)
  
  可以看出,海子的乡村意识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正是基于这样的理解,诗中的“家乡”才是诗人自己的家乡。他的许多诗都是这种观念的延续,直到写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子才走出他所钟意的乡村,走向了未知的明天。
  海子在论文《我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中,提出了他最为重要的几个诗学观点:(1)抒情诗人分为两类:第一类诗人,他热爱生命,但他热爱的是生命中的自我,他认为生命可能只是自我的官能的抽搐和内分泌。而另一类诗人,虽然只热爱风景,热爱景色,但他把景色当成庙堂,当成“大宇宙神秘”的一部分来热爱。(2)热爱风景的人会在风景中发现元素的生命性质,找到元素的呼吸和语言。海子在认识梵·高的同时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元素的呼吸和语言。海子倾心于画家梵·高,他以诗歌的方式向梵·高致意亲近,在《阿尔的太阳———给我的瘦哥哥》一文中,被海子亲昵地称之为“瘦哥哥”的人是梵·高。传记文学家欧文·斯通在他的名作《梵·高传》中称之为“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但生前孤独的梵·高在20世纪80年代中国诗坛上拥有了一位真诚执著的崇拜者———海子,在海子北京的房中始终挂着梵·高的有着疯狂生命力的向日葵。梵·高在精神世界和艺术行为上独特的气质,给予了海子诗歌创作极大的灵感和原动力。两者之间无论在行为表象,还是在精神实质上惊人的相似。(邵敏《落地的麦子不死———海子诗歌“麦地”意象再认识》)他感到,在乡村被挤对的呻吟中,麦子日渐瘦小下去:麦地/神秘的质问者啊//当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麦子涵盖了海子所有的尘世幸福和痛苦。“抱着昨天的大雪/今天的雨水明日的粮食与灰烬/这是绝望的麦子/请告诉四姐妹:这是绝望的麦子”。《圣经》中关于麦子入土的比喻:“我实实在在告诉你们;一粒麦子如果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是一粒;如果死了,才结出许多子粒来。爱惜自己性命的,必要丧失性命;在现世憎恨自己性命的,必要保存性命入于永生。”麦子无疑是富有生机,繁衍力旺盛的象征。钟情麦地,精神漂泊无处皈依的诗人选择了用生命换取麦子的光芒,从死亡开始复活,这死亡不是否定生命存在的意义。海子对死亡彻底决绝的体验,蕴涵着对生命永恒的渴求,而永恒是对生命始源的回归,是对生命之来源的广袤大地的赞美。
  在一个逐渐商品化的文学领域,海子的乡村情结注定了破灭的命运。但诗人对于乡村中国的热爱,始终保持一种朴素而真实的态度。这种专注的态度应该引起我们的思考。
  罗轶,湖北利川市铜锣坝初级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