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评陈忠实的《回家折枣》

作者:金立群




  周作人推崇散文应有涩味与简单味。在我的理解,所谓涩味,就是古人所说的“隔”,这篇文字到底要说些什么,好像有点不明白,感觉不是那么清新透亮。而简单味,就是随意、真切、自然。或许在有的读者看来,涩味和简单味之间存在着矛盾。但是对于中年人来说,正如辛弃疾所说——“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倘拿“天凉好个秋”做篇文字,便正是涩味与简单味的融合。陈忠实的《回家折枣》也可作如是观。
  首先我要说其中的简单。此作选材并不新鲜。回顾老家、乡村、历史的风物,以一种闲散冲淡的心境对照当下此刻,对照都市中的忙碌与风尘,是许多散文,特别是中年散文常见的题材。《回家折枣》中的这一层意思是不难看出的。作者于回乡的路上由衷地赞道“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季节。树依旧很绿。天空是少见的澄澈和透碧……夏收后泛着白光的麦茬地,采摘樱桃时不慎攀折断了枝条,从路边野草丛中突然蹿飞的野鸡,都会把我在城市楼房里的所有思绪排解到一丝不剩,还有乡野的风对城市的污染空气的排除与置换”,同时也花了大笔墨来描述自家枣树的美味与种植、收获它们时那“无与伦比的欢欣”。
  但同时,我们又隐隐感觉到散文中似乎还存在着另一种情绪。在作者的欢欣之外,又暗含着忧伤和落寞,而且这忧伤和落寞并非回到故乡就一扫而空——它恰恰是故乡所带来的。
  当作者归乡途中一路看一路想,而想到那枣树的来历时,美丽的心情便不觉黯淡下来。原来送枣树的人是作者一位郁郁不得志的故交,写出来的剧本得不到排演的机会,作者本人也不能帮上什么忙,“我不仅没有办法开支,连安慰他的话都说不出口”。而且作者心里也明白,枣子虽好,其实也只有一两季,而“后来几年的枣子,结得多了繁了,味道却大不如头一年”,“今年是前所未有的丰年,味道更差了,有点干巴”。
  这后一种情绪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涩”味——那种一味的单纯清澈不见了,在这里,多了一些微妙的情绪、深含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苦笑。虽然它只是不时地渗出,时有时无,但我们不能忽略它。故而尽管作者最后写道:“我已经不太在意枣子的多少和品味的差别了。我只寻找折枣的过程”、“尤其是回来折一回枣儿,心里顿然就净泊下来了”、“今年回了家,折了一回枣”、“明年还回家折枣”,但是其中已经带着一些退而求其次的无奈和惆怅了。
  许多此类散文往往将那老家、乡村、历史的风物化为理想的天堂,用特别的笔致将其升华为终极的精神家园。于是这样的散文便在简单味之外,似乎又添了层煽情的腻味,而这腻味与简单味倒正是如水油不相溶的。当然,更多的散文仅停留在简单味上,读来也不错,但缺少了回味。陈忠实的散文,特别真挚,在涩味与简单味所形成的张力中,表达出一种难以言说的中年体验——回家折枣,便是陈忠实在心中吟唱的“天凉好个秋”。
  
  金立群,文学博士,湖北经济学院艺术与传播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