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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表述与认知心理

作者:储泽祥




  储泽祥,男,1966年10月生,安徽省岳西县人,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汉语学报》副主编,教育部全国语言文字标准化技术委员会委员。现任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副院长。主要从事汉语语法研究,共出版专著4部(其中合著1部),发表论文90余篇。主持国家社科规划基金项目3项,教育部重大项目2项。2001年获教育部霍英东教育基金会第八届青年教师奖(教学类)三等奖;2002年获教育部中国高校人文社科研究优秀成果三等奖;2003年入选“湖北省新世纪高层次人才工程”;2003年起,享受湖北省政府专项津贴;2004年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2005年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记得几年前在香港大学举行的一个国际会议上,我曾提出一个问题:一个人掌握多少种语言最为合适?当时一个英国学者试图做些回答,但她的估计性的说法显然难以让人信服。这个问题至今没有一个科学合理的答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精通两种语言的人比只会一种语言的人在认知方面要丰富一些。语言与认知到底是什么关系?一般认为语言是认知的一个方面,这里只就认知心理对语言表述的影响方面举些例子,并尽量地做点说明。至于什么是认知心理,如果要我在这里解释一下,那我解释的词句可能比“认知”两个字更难懂,你不妨体会一下郭德纲相声里的一个笑话是如何形成的,可能更有用。笑话如下:
  儿子:“爸爸,我饿!”
  爸爸:“又喊饿,你去年没吃饭吗?”
  什么时候吃的饭就可以喊饿?人们心目中大概有个标准,这个标准,就是认知心理的一种表现。还有一个例子,也能说明问题。科学家研究表明,蚯蚓的生命力很强,如果把蚯蚓切开,就可能变成两条蚯蚓。如何切开?即使没有人教你,你也会选择把蚯蚓横截成两节,而不是竖着把蚯蚓切成两半。这种切法就是认知心理导致的。
  
  1.女局长与男司机
  
  如果一架飞机失事了,你赶到现场,看到一具尸体横在那里,你头脑中浮现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决不会是急于要知道,这是一个美国人,还是一个中国人,也不会是急于要知道此人的年龄、姓名、地位、学历等,你最先想到的,往往是要看看这是一个男的还是一个女的。这是由于在人类意识中,存在着这样一种根深蒂固的热情,使你无时无刻不在注意到男女之间的区别。在我们的心目中,总有一些事情天生是男人做的,总有一些职位天生就是属于男人的,如果是女人拥有了这些“属于男人”的工作或职位,说话时就要加个“女”字,以示特殊。比如,我们说“女总统”、“女局长”、“女班长”、“女英雄”、“女战士”、“女民兵”、“女司机”,一般不说“男总统”、“男局长”、“男班长”、“男英雄”、“男战士”、“男民兵”、“男司机”。这不能说与男女不平等或分工不同的认知心理没有一点关系。同志、同学、运动员、老师、医生似乎男女更为平等,既可以说“女同志”、“女同学”、“女运动员”、“女老师”、“女医生”,也可以说“男同志”、“男同学”、“男运动员”、“男老师”、“男医生”。也有相反的情况。有些职业主要是女性的,如“护士”,一般就不说“女护士”,精神病医院的护士不少是男的,反而要称为“男护士”。
  学生虽然男女平等一些,但还是“男女有别”。大学里的学生花名册,标注性别时在女生名字后边注个“(女)”,剩下的都是男的,在男多女少的时期,这是很省事的做法。但现在的大学尤其是师范大学的中文、外文专业,女生的数量往往超过男生很多,花名册仍然沿用传统的做法,只标注女生的性别,就谈不上省事了。明知不省事而为之,可见认知影响之深。
  我们一般不说“男司机”,但如果说了“男司机”,十有八九是为了对比、突出。请看下面的一个例子:
  (1)一位男出租车司机,开一辆“面的”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车上坐着一位素不相识的年轻小姐。跑了一段路,天黑下来,出租车司机有了邪心。(孟宪法《得不偿失》,《幽默与笑话》2001年第12期,15页)
  说“男出租车司机”,是为了对比女乘客“年轻小姐”,为下文的司机起邪心埋下伏笔、做好铺垫。
  
  2.“身残志不残”与“考个大鸭蛋”
  
  我们不能轻易地用“对错”或“是否理性”来评判认知心理,但明了认知心理,可以帮助我们改变某些观念,以及相应的一些说法。以前,我们常用“身残志不残”这样的话来表扬或歌颂取得成绩的残疾人。这句话包含着这样的认知心理:身体残疾了,志向也就没有了。你之所以了不起,就是因为你身体虽然残疾了,但仍然有志向。这种认知当然与理性、科学的认识不符,不管身体残没残疾,志向都可“残”可“不残”。严格来说,“身残志不残”是伤残疾人心的一句话,哪里是表扬?哪里是歌颂?它本身就包含着常人歧视残疾人的心理。不过,这种话我们早就习以为常了,应该改一改。好在人们不会、有时也难以与认知心理较真。下面都是些包含某种认知心理的话,如果较较真,就会发现问题。
  (2)在公共场所不许吃带皮的食物。
  (3)不许在课桌上乱刻乱画。
  (4)我有钱?我又没有开银行,我又不会印票子!
  在以前的公共场所管理人员(尤其是电影院工作人员)眼里,吃带皮的食物就会乱扔皮,就会破坏公共卫生,所以“在公共场所不许吃带皮的食物”。本来是要禁止扔皮,却说成了禁止吃食物(带皮的),当然过分了,难怪这种说法现在见不到了。
  无论是在小学生里,还是在大学生中,都有一些人喜欢在课桌上刻刻画画,于是“不许在课桌上乱刻乱画”的警示语就出现在教室里、走廊上。这里的“乱”,接近“随意”的意思,难道认真地、仔细地刻、画,就可以允许吗?细心的人可以留意一下,有些地方的警示语是“禁止在课桌上刻刻画画”,而不是禁止“乱刻乱画”。
  至于有钱跟开银行、印钞票的关系,我想就不用多说了。不过人们就喜欢这么说,你较真也没有用。
  我曾经做过一个调查,如果学生考试得了零分,有哪些形象的说法。调查得到一个结果:在汉语普通话和汉语方言里,考试得零分,大多都可以形象地描述成“考了个大鸭蛋”。值得注意的是,考试得零分为什么不说成“考了个大鸡蛋”?是不是鸭蛋更大、形状更像老师在卷子上画的“0”分?这似乎不是主要原因。主要是认知心理在起作用。在以前的农村,鸡蛋比鸭蛋珍贵(事实上鸡蛋的营养也丰富一些),喜事往往离不开鸡蛋,如结婚、坐月子、小孩过生日都离不开鸡蛋,而基本不用鸭蛋。考试得零分不是什么喜事,自然不会偏向用“鸡蛋”来描绘。
  时代在变,但人们以前形成的认知通常不会变化得那么快,尤其是与认知相应的说法变得更慢。现在的农村人已经知道城市里鸭蛋的价格一般要比鸡蛋高,但人们并没有立即把“考个大鸭蛋”改说成“考个大鸡蛋”。西北有个地方把用晚餐叫“喝晚饭”,因为以前晚餐一般是吃面条,比较稀的,喝就行了,现在晚餐即使是吃馒头或米饭,也仍然叫“喝晚饭”。我们常听人说“这是一块肥肉,谁都想啃一口”,因为缺肉少油的时代肥肉是好东西,有油水,现在认识到瘦肉、排骨更好,也没有谁把这句话说成“这是一块瘦肉/排骨,谁都想啃一口”。当然,肥肉暗含“有油水”的意思,瘦肉与排骨无法传达这种隐喻意义。
  大概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要饭的”就已名不副实,要钱不要饭了,我不止一次听到主人和要饭的吵架,主要是给饭不要而是要钱,让主人十分气愤,主人们还是原来的认知,拿“要饭”做文章,怎么会不吵架?不叫“要饭的”叫什么呢?叫“叫化子”?难听。叫“讨钱的”?可能不光要钱,也要东西。看来只能回归书面叫法,叫“乞丐”吧,涵盖面既广,又文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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