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4期

岳端的心灵负重及其超脱方式

作者:蒋 亚




  在清代前期的满族文坛上,一大批的满族作家在文坛上崭露头角。在他们的作品中,满族那种勇猛尚武、不惧牺牲的民族精神得到集中的体现,建功立业的强烈愿望更是洋溢在绝大部分满族人的能动追求之中,显示着处于上升时期新兴民族那种意气风发、蓬勃发展的朝气,因此积极健康向上是清初满族文学的主基调。然而也有特例者,那就是被誉为“宗室中首倡儒雅”的岳端。姜宸英在评价其风格特点时说“有体兼浓严清逸者,义山、重光之遗调也;亲情激昂、飙驰湍发而不可遏抑者,鲍明远之宕轶,高达夫之悲在也。”由此可见,岳端的诗作确实缺少清前期满族作家那种积极向上、朝气蓬勃的精神。这与岳端本身的生活经历息息相关,在岳端短暂的三十多年生命中处处充满了无可化解的矛盾和痛苦。他的现实生活与精神需求之间形成了一种矛盾,构成了他心灵的沉重负荷,这种矛盾的冲突以及主体寻求心灵重负的超脱反映在他的诗歌创作中,便形成了有别于其他清初满族诗人创作的独特风格。本文拟从岳端的诗作解读中来分析岳端的心灵负重及其超脱的手段对他诗作风格的影响。
  
  一
  
  岳端出生在一个地位极高的王公家庭,十五岁时就因父庇而获勤郡王的爵位。出生在这样一个显赫的家庭当中,岳端自然不愁衣食住行。他的父亲岳乐很重视对子女的教育,尤其鼓励子女学习汉族的文化。乾隆时间的礼亲王昭梿在《啸亭杂录》中记述说:“其邸中多文学之士,盖即当时所延致者,安王因以命教其诸子弟。故康熙间宗室文风,以安邸为盛。”出生在这样一个文化氛围浓重的环境中,从小岳端便对文学艺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十余龄便能诗,语多惊人,娓娓数百字,援笔立就。”在名家的指点下,他进步得非常快。对于自己的定位,岳端认为自己适合做一位儒者,他曾在诗里说:“十年摊书做小儒。”然而他所受的家庭教育、他对诗歌的过于热衷也使他陷入了矛盾痛苦之中。一出生就拥有了特权与财富,这使他不必像普通的士子那样必须通过科举才能走上仕途。他除了是一介小儒外,无其他过人之处,这在清初满汉两种文化进行大碰撞大融合的时期,当政治、文化思想发生剧变之时,这位满洲贵族青年对现实的需求却无所适从。清代的统治者一直坚持着学习先进的汉文化的同时保持本民族“国语骑射”的特点。对于宗室要求更是严格,康熙时期的宗室和八旗人员应试,皆须先试马、步、箭,以示不忘武事和传统。不难看出统治者的意愿在于希望满族贵族能保持本民族的优良传统,培养能文能武的人材。因此虽然岳端的文学造诣比较高,但以统治者的眼光来看,他仍算不上一位优秀的人材,所以得不到统治者的重用。
  岳端虽然没有很正式的做过官,但身处统治阶级的上层使他把封建社会的黑暗和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看得很清楚。他个性耿直,用诗歌这种武器如实的反映他对黑暗腐败现象的不满。其中一首《行路难》是很有代表性的。诗人希望推举李白的贺之章能活在“今世”“千古万古识贤才”另外一首《行路难》则形容了仕途艰难的程度,“行路难,行路难,山有万仞之巑屼,水有千丈之波澜。上有豺虎踞;下有跤龙蟠,况有林木森森百里宽。”除了写仕途的艰难外,岳端更过激的认为天下没有一处清白的地方。“劝君莫之晋,晋国不容廉洁人”、“劝君莫之楚,楚国放逐正直客”这些诗句都强烈地表达着他对现实的不满。他更在《蜀道易送陆荣登视学西川》中写道“君今奉诏持文衡,务取真材报天子”句,在揭露弊端的同时也表达了希望统治者能多重用贤材的愿望。由于岳端言论的直爽和过激也招来了康熙皇帝的不满。
  岳端在政治上是失意的,他通过诗、画、酒来排解他心中的愤慨和郁闷。他写了不少的咏怀诗来表达这段时间的思想历程,“回忆少年游,恍恍如隔世,美人不可接,思之形梦寐”这里当然是指康熙皇帝不能重用他,由此他更加的疏远政治了。他在其他的诗中也表达他轻视名利的思想,“人世相纷争,纷争利与名。仆将利让人,树名思自荣。拥书成达旦,得句时夜兴。”“近好黄老言,颇知生死情。虚名复何益?日夕常菅菅。”可以看出他对名利的认识是经历了一个渐进的过程。
  岳端在清代的画坛上也是值得称道的行家里手,他也用画画来表达他的思想感情。在《玉池生稿》中专门收录了他的《题画绝句》80首,其他集子中也零落的收集了一些题画诗,由这些诗中我们可以看到岳端最常画的是菊、梅、竹、水仙等高洁的事物。
  在岳端的诗作中“酒”这字出现的频率也很高,“对酒欲消愁”“酒兵终日练,诗债一生偿!”“呤多诗律细,把久酒杯寒”“我当此时醉欲死,酒兵贾勇攻诗魔”等等。借着这股酒劲,岳端成了一狂夫,把他心中的积郁通通的发泄出来,使他的心灵得到暂时的安慰。“惟有醉中能灭尽,不堪醒后更添来。从今莫漫言无量,日日须倾三百杯”他自己也深知酒醉醒后会更觉痛苦。
  
  二
  
  岳端虽然出生在一个极其富贵而又崇尚风雅的家庭中,但这个家庭在皇族和朝廷内部的矛盾斗争中,经历了从鼎盛向下坡的滑动,而走向式微。岳端在政治上受到皇帝的有意贬损,处境每况愈下是可见一玫王的。他的家庭生活也因此发生了重大的转变,使他陷入了由富至贫、经历亲人离世等痛苦,造成了他内心不可消除的忧郁。
  在父亲死后,岳端的政治道路亦步步难行,先是在二十一岁时被降为贝子,二十九岁时被革爵成为闲散宗室。这一系列的变故也使得这位青年经历了家族的盛衰,生活也由此发生了变化。在他的诗作中我们能看到盛衰生活的鲜明对比。“春光人事共蹉跎,户外堪张捕雀罗。金鸭焚香心太热,铜龙滴水泪偏多。李花无剩难为酿,桃叶仍存好放歌”写的是身处富贵的少年心灵空虚只能靠捕雀、焚香、酿花酒等事来消谴度日。而革爵之后又是什么样的生活呢?“含情镇日坐虚斋,一雨苔钱上石阶。轻薄世交随利尽,萧条生计似星乖。全凭浊酒能消夜,更咏新诗为感怀。”后来连买酒都得“且典轻裘与酒家”了,来了朋友也“无酒娱诗客”。这样鲜明的生活对比不禁使他感叹“一朝谢却繁华客,十载门无车马喧”。他也因此把富贵和功名看透了,认为这都不过是过往云烟,无可留恋。
  岳端自己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常常疾病缠身,身边的亲人相继辞世使他很自然的思考起生与死的问题。他先后娶过两房嫡妻,只得一个女儿,在他被夺爵那年的十月,妻子生了一个儿子,不幸的是次日旋亡,这件事对岳端刺激非常的深。另外岳端还有一个多才多艺的姐姐六郡主,善于绘画。这位六郡主远嫁塞外,生了两子,但不幸的是岳端的这两个外甥都早夭了,而岳端的姐姐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也最终郁郁而终,年仅三十余岁。岳端每当看到六姐所留下的画作时,不禁暗自伤心,为此作有《哭六姊》《题六姊画梅》等诗作。亲人的离世使他深切的感受到人生短暂、富贵不长,因此他的人生哲学也渐渐走向消极无为,在“黄老思想”中找到了皈依。
  为了消除死亡、贫困给他带来的痛苦,岳端沉迷于黄老之学中以求获得精神上的解脱。“阴晴且莫定,年命岂永固。”这些岳端曾经担心的事情在读了老子、庄子等书后渐渐的得到了开解。“近好黄老言,颇知生死情”他后来如此总结这段思想历程。他的作品中也有一些是读老庄之学后的感受,如《梦中身》《题老子图》《题小隐图》等作。岳端还反复阅读《列子》一书,他对生死的看法有所改变。“一往复一返,死生互相继。安知死于彼,不愈生于是?”“鬼者即是归,当作归家想。死人为归人,生人行何往?”他明白了“死生互消长”的道理。
  岳端也写有不少的游仙诗或与神仙有关的诗作。深究其写作的目的无非是假神仙以寄慨,托烟云而消忧。他的《游仙诗十二首》中那些“看来仙界无穷地,尽与人间迥不同”的绝美场面无不是在现实中愁怀难遣之时让灵魂在假象的世界里享受些许暂时的自由与逍遥,企图通过游仙来实现对现实的超越、对心灵重负的解脱。
  
  参考文献:
  姜宸英《玉池生稿序》载于(《玉池生稿》[M]天津古籍出版社1990)附录二
  昭梿《啸亭杂录》[M] 2卷6,上海文明书局出版
  陶煊《蓼汀集序》载于《玉池生稿》附录二
  蒋亚,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