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3期

例谈“飞”的辞格

作者:陈大中




  鲁迅先生的《故乡》中写“我”初到故乡,家人出来迎接的情形:“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亲早已迎着出来了,接着便飞出了八岁的侄儿宏儿”。对“接着便飞出了八岁的侄儿宏儿”(以下简称为“飞”句)所用辞格的理解,参考书意见不一:有的认为是比拟,有的认为是比喻。笔者认为还可以分析为夸张。
  
  一
  
  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的《现代汉语》把这个句子视为拟物(比拟的一种),具体解释是:
  “飞”是某些动物所具有的能力,人是不会飞的,作者把宏儿的动作用“飞”来描写,是极言其心情急切和动作轻快。
  这样的分析是容易接受的。拟物,“就是把人当作物,或者把一事物当作另一事物来描写”。以此界定为参照,“飞”句正是把人当作物来描写的,它没有具体说当作哪一种物,但对“宏儿”进行了动作描写——“飞”了出来。再看王先生所举的另一拟物例句,正好两次用到了“飞”字:
  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打倒贪官污吏,打倒土豪劣绅,这几个政治口号,真是不翼而飞,飞到无数乡村的青壮年老头子妇女们的面前,一直钻进他们的脑子里去……(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如果说“口号”的不翼而“飞”是拟物,那么,《故乡》中的“宏儿”的“飞”就很难再说不是拟物。所以,黄廖本《现代汉语》将“飞”句作为拟物的例句,也就无可厚非。当然,往大里说是比拟,那也是符合逻辑的。
  
  二
  
  下面再来看看能不能作比喻来定其辞格。
  胡裕树主编的《现代汉语》把“飞”句视为比喻,并有如下分析:
  这个“飞”字写出了八岁宏儿的灵巧敏捷,用比喻的手法来烘托宏儿跑出来的速度之快,这比用“跑”要形象生动得多了。
  这个句子是不是比喻呢?如果是比喻,它又属于比喻的哪一类呢?
  比喻是指用具有某种相似点的不同类的彼事物,来描述所要表现的此事物。关于比喻的分类,一直有争议。以《修辞学发凡》为阵营的传统观点,将有“像”类喻词的看作明喻,“是”类的视为隐喻(或暗喻)。因存在着复合喻词“像是”类喻词,上世纪80年代初谭永祥提出新的观点:由于比喻必须拿“彼事物”(即喻体)作比,它是必不可缺失的要素,这样就可按本体和喻词的隐现情况来分类:只隐去喻词的为隐喻,喻词和本体均隐去的称为借喻,而无缺省的为明喻。但这种分类有一个前提,就是喻体必须出现。90年代,王希杰《修辞学通论》在“辞格论”一章论及“比喻的深层结构和表层结构”,提出喻体的缺省问题,认为把隐去喻体的比喻叫做“拟物”会衍生出一些不合理的成分,而将其视为比喻中与借喻相对待的一个变体。如果说借喻隐去本体以名词性的喻体代替,那么隐去喻体以标志性动词代替的也应该是一种比喻。因为它们都可以很自然地还原为明喻,而称之为“藏喻”。如“欢笑盛开在眼睛、眉毛上”就可还原为“欢笑就像一朵花,盛开在眼睛、眉毛上”,其喻体隐藏的可行性在于“认知”的共有心理。袁晖《二十世纪的汉语修辞学》从学史的角度也提及这一看法。
  显然,按照传统的观点,“飞”句只有一个要描绘的对象(即本体)——“宏儿”,看不出用以作比的事物(即喻体)。按谭永祥的观点,也只好把它分析为比拟。但按照王先生的理论,把“飞”句析为“藏喻”则无不可,当然也是比喻了——只不过喻体省隐了。把喻体还原出来,该句可变为“接着便像小鸟似地飞出了八岁的侄儿宏儿”,或变换为“接着八岁的侄儿宏儿便小鸟似地飞了出来”。
  当然,隐去的喻体未必就是“小鸟”。世上能飞的事物很多:飞虫、飞鱼、飞机、抑或飞碟无不可飞。喻体所指,取决于读者的解读。作者求的是神似,以实现表达的生动,不必顾及具体形象是什么。可见,“藏喻说”的解释尚好理解。
  而胡本《现代汉语》的解释,是把“跑”(字面未出现)比作“飞”——如果死扣字眼儿的话,是把宏儿“跑出来的速度之快”比作“飞”。人们对此理解的困难是觉得“飞”和“跑”(或“跑出来的速度之快”),它们要么是种动作,要么是种抽象的概念,都不是名词,不如“宏儿”或“小鸟”那样的事物更具体。其实,只要我们能把“你们笑得像哭一样”(余畅《鼓语》)也能理解为比喻,即把“笑”比喻为“哭”,这里把“跑”比作“飞”也就好理解了。即动作(表现为动词)也是可以作比的,因为“事物”或“概念”不一定为名词性的。当然,由于本体“跑”没有出现,句中又无喻词,若依本、喻体隐现情况分类,“飞”句就可理解为一种“广义的借喻”。这就是说,不同词性的“事物”或“概念”也是可以作比的。
  这样看来,不管是分析为“藏喻”,还是看作“广义的借喻”,把“飞”句视为比喻还是能够接受的。
  
  三
  
  那么把“飞”句析为夸张又作何解呢?
  夸张,又称“夸饰”、“铺张”、“扬厉”和“倍写”等,“就是故意言过其实,或夸大事实,或缩小事实,目的是让对方对于说写者所要表达的内容有一个更深刻的印象”。
  这里我们主要来谈间接夸张。间接夸张,是指通过其他修辞手法来进行的夸张,也叫融合夸张,即融合比喻、比拟等修辞方式来夸大或缩小事实。司马迁《报任安书》中“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便是融合了比喻的夸张,“重于泰山”属扩大式,“轻于鸿毛”为缩小式。再看:
  举着红灯的队伍河一样流到街上。
  天空的月亮失去了光辉,星星也躲藏。
  (何其芳《我们最伟大的节日》,转引自黄廖本《现代汉语》)
  前一句既是比喻又是夸张,后一句中“星星也都躲藏”,便是通过比拟进行夸张,来描绘渲染人民群众欢乐的情绪和气氛。
  现在来看“飞”句是不是夸张。按常理,像“宏儿”这样的小孩子,得知远来的亲人到了,自然欣喜非常,会急不可耐地跑出来迎接。作者如果是进行零度修辞,或者只需说“跑出了八岁的侄儿宏儿”就行了,而这里说他“飞”出来了,显然对“宏儿”的“跑”至少在速度上进行了夸大。这种在事实上的夸大描写,不正符合了夸张辞格的定义吗?
  我们在第一部分已经把“飞”句分析为比拟,在第二部分也认可了比喻的分析,后又另换角度分析为夸张。可见,“飞”句是一种融合夸张,是借助了比拟或比喻的间接夸张。这是辞格的兼用,也叫“兼格” 即一种表达形式兼有多种辞格——从A度看是甲格,从B度看是乙格。“飞”句正是一方面可看作比拟或比喻,另一方面又可视为夸张。北大中文论坛上讨论过“这钞票新得能刮胡子”一句的辞格。我们认为它也用了修辞兼格,是一种融合了拟物或藏喻的间接夸张。
  总之,辞格分析不能僵化,要善于多角度地看问题,这样才有助于对语句修辞手法的理解,也才有助于思考的深入,从而提高人们的表达技巧。
  陈大中,广东汕头大学汉语文文字学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