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3期

新世纪中国文学生态与文学教育

作者:施战军




  一
  
  关于文学生态与文学教育,在新世纪,基本上属于老问题遇到了新情境。时间或者由时间承载着的历史,总有一些或明或暗的划痕,有的划痕适逢今天选择了开裂。
  新时期以来,八十年代的精英文学,出自适于“大写的人”和文学创造主体充满试探的自信的人文环境,英勇的表达和实验也带来对其英勇气质的认同,它最初阶段与意识形态的贴身姿态、中期带有主题逆反特质的对原始生命、民族文化根性的寻绎和艺术上的个性毕现的先锋探索,这一切显出并不难辨认的经纬。它生长的空间由单一向开放渐次张开,短短十年左右,纵向上追问最近的历史(从文革到反右,是为“伤痕文学”到“反思文学”包括大部分“知青文学”),继而由此综合接续“五四”以来的现代性甚至传统文化意绪的抽绎与阐扬(“寻根文学”及“朦胧诗”第二阶段),注定了文学生态的替代规律;横向上把西方百年文学当成压缩饼干拿来品尝,为成色纷繁的“现代派”、“先锋文学”实验者聊以充饥。
  八十年代的文学,大体上是集体代言和个人自由并陈的精英景观,有宣言式的理论可资参考,有注脚般的作品可资印证,使文学教育面对这一段文学史的时候,场域明晰、源流清楚、方位感良好。
  这种被红色线头牵出来的可以纲举目张的文学教育时代可谓百年不遇,从此再也难寻。九十年代,文学真正进入了“杂色”的文学场,其中一部分显示了“后新时期”的延续性和扬弃特征,更多的是主体的低调和“知识分子”精英意识有所隐藏甚至遭到戏弄甚至否定。“大写的人”的张扬自得感几无踪影,取而代之以“小人物”日常生活的“新写实”、“个人化”的欲望表达的“新状态”。历史被符号化,被借用为恣意想象的场地,而且主要不是用以表达传统的大事年表上所透露的民族的历史的“沧桑巨变”,无论写帝王生涯、舞榭歌台还是深宅庭院、山野乡里,它所亲近的是在那时“人”的“日常生活”中的心思、人际和本能的样态。叙事的声音无涉嘹亮、深沉或幽怨,换之以无奈、冷嘲、低婉、嬉笑的混杂声色,创作主体明显地由自大缩微成了“自小”,文学对细小精微的生命和人性状态的体察代替了重大主题思想的追求,加上“日常生活”的生态有所例证,文学以及知识分子的历史作用也得到了空前的解构。精英感觉的消失和日常生活的前置,一方面丰富了当代中国文学的模态,另一方面,渗透在活色生香的日常事体中的精神上的萎顿神情无论如何已经成为九十年代文学的基本面貌。呈现的美学蔓延到了这一时段的小说、散文、诗歌甚至评论、期刊、文学活动等各个角落,以往那种表现的美学的虚妄性亦被相对加以夸大。关于“人文精神”的讨论,是这一时期在维护文学生态方面的一个很好的契机,但是因为它的表演性和谈玄特征越来越鲜明,尤其是面对文学时明显的“不及物”状态,我们只好对之抱以无限的惋惜。这一时期“炒作”的风行,从积极的一面看,似乎可以看作对低回状态的文坛的一种反拨,而那时的“炒作”比如“陕军东征”,却是用八十年代的激情昂奋的观念推介带有九十年代明显颓废倾向的作品,令人回想起来真是错乱得意味丰饶。
  但是九十年代的文学给一向喜欢简化缩略的主题倾向式、流派群团式和人格理想熏陶式的文学教育出了前所未有的难题,如果完全按照从文学中领受“思想教育”的大纲出发,九年代的主要写作现象则只能做反面教材了吧。
  文学教育的无趣和少智因而对文学场的失效,是一个严峻的问题。而且,这样的问题到了新世纪,面临着更加复杂混乱的场面,不仅仅文学创作的声区没有得到多少扩展,遮蔽和搅乱文学的干扰素甚至比文学本身要醒目得多。可以说,我们在听说读写的范围内,由以多种样式的相关媒体所网罗而成的刀光剑影高深莫测诡计多端不怀好意的文坛,正在实施对文学的肆意涂改,加之“文学死了”、“文学理论死了”的一些文化批评的助力,似乎文坛对文学的篡位已经大功告成。
  面对这样的文坛,文学生态怎样考察?文学教育何为?
  
  二
  
  我们现在的文坛已经不仅仅是以作家协会为文学创作主体支撑的那个小圈子了,它是企图卷入全民娱乐运动的一股力量的活动场域。文化在尚未从精神上有所规范的市场化的物质实践中,急匆匆地给我们的文学注射进了市场化的激素。有了一定的市场份额保障,谁还在意作协这样的小名利场,很可能宣布“退出作协”对拓宽市场具有特别的资讯导航价值。甚至于,对着传媒来上几句豪言壮语般的粗口,比如“文坛是个屁”之类可以起到多年沉默一朝爆发,没什么作品也可一屁激起千层浪的奇效,正好能够满足媒体传播性情的口味,至于宣传新书或者没有新书翻卖旧作的问题,也就随着粗口一张后的痛快而得到心满意足的解决。
  我们不幸遭遇了可以胡乱制造读物的时代,这还是一个可以把任何严肃问题作娱乐化信息处理的新世纪。在我们的现实文化资讯传播情境中,以影视歌娱乐圈为龙头,以报刊杂志、电视广播、网络、手机短信等为容器,不断复制、扩散和分蘖着娱乐化病毒。即便是主流媒体,在保持人民对政治生活的严肃性认识之外,为收视率、发行量、点击数以及由此可以达到的巨额广告指数计,大家都在娱乐化的道路上狂奔不止。如果说这种倾向在九十年代还基本上限于对大众艺术尤其是影视歌坛的“暴料”,那么到了今天,任何文化现象都可以用来娱乐,直到彻底妖魔化乃为至高境界。文学只是受染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在前几年,文坛中人互相打打笔仗打打官司也就罢了,而要是发生在这几年,准会升级为事件,没事可以造势,有事就夸大为肇事。所谓的作家和文学,正在被娱乐机器格式化为娱乐资讯;所谓读者,更多的是看客。
  于是我们领略到了新的文坛的诞生——全裸的资讯之神引诱着猎奇的看客。尽量做到最大丰厚的资讯下,埋着奇货可居模样的货物,看客们看的往往不是书的内容,而是被资讯模塑出来的不得不厚着面皮做神秘之状的作者,三者彼此依附,背后是策划这一切的出版商,他是导演是编剧是制片人,他让那三者联袂演出,构建了一条喧乱火爆的新文坛的星光大道。
  关键问题是,好像如今没有谁不愿意被资讯化,因为这样意味着卖书、意味着知名度,还意味着下一部书的版税和发行,大家合谋策划资讯,谁起劲谁受益,越是妖魔就越有看点,越有看点便越有卖点。
  在娱乐资讯时代,还造就了另一种功能特异人士,和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路数相反,倒着走入文坛并暴得大名。以前,作家是写而优则触电,好小说被改编为电影电视剧,作家也由此扩大了公众影响力;现在,是照着电视剧的路数写,无人喝彩之时拍成了出名了,再赶快把剧本编成疑似小说的东西,糖炒栗子现炒现卖,甚至书页间带着“画外音”字样。这样的作品因为有电视加热并不难卖,又因其思想正确很容易获奖,实属何乐不为之事。在屡屡得计的这些特异人士眼中,文学就是副产品;但他们这辈子也不会明白,不管他们代表他们想象的广大人民慷慨激昂甚至粉拳高举涕泗横流地说了多少关于文学理想和人类理想的大话,这样的制造业永远与文学创作不搭界。
  网络传媒在新世纪的发达,它的刷新淘汰功能显然并没有得到应有发挥。它在似乎虚拟的世界所应有的民主自由平等正在被宣告为虚拟中的虚拟。市场化的文学时代,一切都以市场效应为标准,这个市场在网络上一直没有成熟过,这个市场的效益基本上不属于网民而属于网站实体。无数的例子可以说明,那些在网上红极一时的作品只有印成纸质的书籍,在他们所说的“传统文学”的铺面上才可能有可观的经济效益发生。以市场效益为骄傲兼以网骂为优越的新新人类,只是其中极少的一部分。看看那些云集在这极少数新锐人士之下跟帖的网络“Fans”在事件来临时的语言反应所凸显的素质之低下,以及其中毕露无遗的“奴相”,不禁令人对所谓网络“民主”、“自由”、“平等”的空想哑然失笑。这类的新媒体所包容培养的“民主自由”的主体,恰是不要起码民主自由意识的没有主体性的神经错乱者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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