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1期

对张悦然《樱桃之远》的解读

作者:黎玉娴




  张悦然作为80后的代表作家之一,曾获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A组一等奖获得者,其中《陶之陨》、《黑猫不睡》等作品在《萌芽》杂志发表后,在青少年文坛引起巨大反响,并被《新华文摘》等多家报刊转载。2002年被《萌芽》网站评为“最富才情的女作家”,并获得其他文学比赛的奖项。她的大部分作品都浓墨重彩地描述现代女性的成长历程,探索女性成长阶段的心理状态、精神状况,她们与家庭、社会的关系以及亲情、友情、爱情的纠缠。如《樱桃之远》是杜宛宛和段小沐互相对照成长,《水仙已乘鲤鱼去》是璟从丑小鸭到天鹅的蜕变过程。《红鞋》里讲了一个女孩和杀手的故事,描写女孩的冷漠无情、残忍恣肆。在小说这个可能阈里,张悦然深入人物内心,展示了人生存的艰难、人性的复杂,细致地刻画都市琐碎经验和浮华的表象,表达现代年轻人的孤独迷茫、挣扎奔突,他们在都市荒原上不断寻找生活的意义和精神的支柱,并试图建立生存下去的信仰。
  《樱桃之远》是张悦然的一部长篇小说。作品立足于人性的善恶来叙说两个女生跌宕起伏的成长故事,风格华丽忧伤。主人公杜宛宛父母双全,家庭幸福,在幼儿园中是一个美丽可爱、多才多艺的倍受欢迎的孩子。不幸的是,小时侯她患上了类似幻听的病,伴随着心慌、心绞痛,并且听到奇怪的哭泣声音。她以为自己惹上了魔鬼,误会了自己和别人。孩子本能的妒忌和害怕失去父爱的恐慌的情况下使她故意谋害段小沐,以求自我保护。一个五、六岁的生命体有强烈的自我保护的本能,但是他们的认识的片面性并不能使其对外界的现象和变化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应对。由自我保护的本能而引发的人的先天倾向有动物性的特征。对于随历史进化的人类文明来说,这些本能有的正是人性中阴暗的、未被意识到的一面。它是本性中的原始部分,包括一切激情和不道德的欲望和行动,人身上的一切邪恶的根源存在于阴影之中。[1]因此,杜宛宛的自我保护带有天然的邪恶。
  另外,杜宛宛此时的自我同一性建构早已经开始了,个体对自我认识、自我体验、自我调节等都有了更明确、更清晰的认识,用独立自主的眼光去看待、评价自己以及自己与周围的关系,感受到自己在社会和集体的地位与作用。几岁的孩子对自己本身以及感觉到的外界事物都很感兴趣,这些都是孩子认识、认同、内化的客体。当她身体上出现幻听、心慌等情况时,她很容易单一地将负面的感受对应于负面的地认识和行动。同时幼儿园梅姐姐讲的关于魔鬼的故事令杜宛宛联想到自己,于是她误以为自己是和魔鬼一起的小孩。与魔鬼的认同是孩子在自我同一性过程中的障碍,这使她一直生活得恐慌不安。更糟糕的是,她又在段小沐被其父亲抛弃在郦城幼儿园时选择了段为魔鬼的现实客体。这一投注,段小沐成了杜宛宛的魔鬼客体的心理表象。因为处于外从式认同的儿童的认识通常是分裂的,只能保持这些情感或思想的一种或一部分,结果产生了部分客体表象。部分客体是一个具有某一种特性(例如受挫的特性)的客体,但面对一个具有受挫特性的部分客体的时候,那些似乎与受挫客体对立的给予快乐的特性就被排除在婴儿的意识之外。仅仅随着逐渐成熟,婴儿才能够同时将同一客体和体验的似乎对立的方面整合为一个稳定意象。[2]段小沐在杜宛宛心目中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一个歪曲了的部分客体表象存在。于是,儿童动物般的本能和分裂的认识以及没有形成稳定的人格结构等原因使得她们的悲剧发生了,由此引发了秋千架上的谋杀;这一谋杀事件又成了杜宛宛整个成长过程的固着点,成为她心灵的阴影。
  与经历同一性混乱或同一性危机的而且曾走向极端的这些人物形象相对的段小沐、小卓等人则几乎是人性善的代表,精神上完美形象。正如作品宣称的那样段小沐和杜宛宛是两生花,是《薇若尼卡的双重生命》的中国版。她们“在各自的生活轨道里行进着,冥冥之中却息息相连,她们触觉相通,一个被灼伤了,另外一个也会痛。”[3]杜宛宛有优越的家庭、疼爱她的双亲、崇拜她的表妹唐晓、怜爱她的纪言,这些物质、环境本都可以令她将健康成长。但是正如前面说的,客体认同的分裂、同一性混乱、幼儿园魔鬼体验的固着,使她精神、心灵倍受折磨,在青少年时代错过了建构完整人格的机会。段小沐则与她相反,身世悲惨、凄凉,在失去父母后与信奉基督教的李婆婆相依为命。段小沐的一生几乎没有幸福可言。杜宛宛的阴谋使她瘸了一条腿,造成一辈子的残疾,但是她从来没有责怪、怨恨过杜宛宛,反而希望与杜和好,并且为自己的病给杜带来如此痛苦而自责。小杰子不拿她当回事,对她很恶劣,干尽坏事。但是她依然不顾自己境况窘迫一次又一次地拿钱去赎回赌输了钱被人扣下的小杰子。段小沐与杜宛宛是两个极端,一善一恶。段的多灾多难可以说是常人几乎无法忍受的,而这些似乎并不影响她的成长,正是这些磨难使她的可贵品质闪闪发光,照亮了别人。从一出场她的自我同一性似乎就很完善了,人格建构很完整,而她认同的客体基督则隐喻她的人性特征。段与杜形成参照,段是一个理想形象:善的象征、完整美好、充满爱、高尚的情感、心中没有罪和阴影,她简直就是基督的化身。对于杜宛宛来说,小沐是她生命的另一半(精神上),或者说是圣洁的神,是世间凡人的楷模,是此在超脱的方向,她只有和小沐结合在一起才能完成人格的建构,才是完美的人。她经历的风风雨雨几乎就是她自我同一性的磨难。生前死后的小沐可以说是她的守护神、超我、模范、认同的客体。如果说杜宛宛20岁以前都是依照本能或自我活着,扭曲的超我只是使她戴上了冷漠、叛逆的人格面具,并且唆使她犯罪。自我防卫机制由焦虑到恐惧,终于压抑的力冲破自我的堤坝汹涌而出。段小沐的超我是慈爱的基督,她从小就有意无意地把人性中的阴影整合到人格当中。磨难与不公反而像磨刀石一样把刀越磨越锋利,使人性闪耀着令人瞩目的光辉。无辜的段小沐承受着尘世的苦痛,仿佛是上天派来拯救蒙昧的杜宛宛、小杰子;她的坚强不屈与小卓的软弱又是一个对比,有信仰的人总是比常人更能面对生活的考验。
  每个人都要独自面对存在荒谬、非本真生存的烦、畏、死、无,在时间之流中以此在向世界展示自己的存在。《樱桃之远》里面的每一个人无论善恶作为存在者或非存在者被抛进存在的有限性。段小沐拯救了杜宛宛、小杰子,使他们成为一个自为的存在者,对自己的存在有明确的认识并减少他们焦虑、苦恼。小杰子最后因煤气中毒造成脑部受损变为一个智力只有几岁孩子水平的白痴,重归于无,从零开始。纪言的爱虽然软弱动摇,但已足够说服杜宛宛重回郦城去见段小沐。两个人终于找回了彼此的另一半,只有这样才可能救她于心灵的魔鬼和救段小沐于心脏病的危险中。段小沐是杜宛宛的灵魂,是杜梦中的樱桃林,杜是段的肉体,应该说她们两个之前都是分裂的、不完整的。两人彼此失落在尘世,各自的灵魂或肉体残缺了十几年。如果说段是个身世悲惨、遭遇坎坷、令人同情的角色,那么我更愿意认为她实际上是杜失落的灵魂、超我、无限性,是杜存在的追求目标,是杜的救赎。段在有限、有限性获取了人的非实体的无限,向人存在的理想靠近。她面对现实生活中的种种不幸与缺陷,如果没有上帝的惠临,没有基督这个超我的植入,那么也就难以真正超逾恶的现实,超出存在的本然伤害(刘小枫)。因为上帝的到场(在段心目中),所以她坚定不移地安然经历了在世的非本真生存,经过存在的操心(为生存、为亲人、为朋友等),实现了自我的超越和达到了本真的存在,进入无限,获得永恒,完成了她的生存使命。段小沐是遥远的梦中的樱桃林,是杜宛宛的精神镜像,是人性沙漠中的绿洲,是荒原上的都市人的救赎之路。
  
  注释:
  [1](德)埃里希。诺依曼著:《深度心理学与新道德》,高宪田、黄水乞译,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年9月,第1页.
  [2](美)克莱尔著:《现代精神分析“圣经”:客体关系与主体心理学》,贾晓明,苏晓波译,北京: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02年1月,第13页.
  [3]张悦然著:《樱桃之远》,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4年1月,第7页.
  黎玉娴,女,广东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2004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