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3期

《三国演义》的时空结构

作者:杨 丹




  作为时间艺术的历史演义长篇小说,其特点主要体现在情节发展的因果关系和逻辑层次上,它是以叙事时间为贯穿主线的。因此,叙事时间形式是情节。我国古典小说情节,是某一个特定的矛盾冲突的形成,发展和转化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的任何一定的时间里,情节的展现都是在特定的环境和具体地点完成的,我们依照《三国演义》的叙事时空关系分割一下小说情节的几个历史阶段所表现的历史内容,便会发现:1、序幕(第1—9回)公元184—192年,历史跨度为9年,描写了9个章回;2、曹操平定北方(第10—34回)公元192—207年,历史跨度是16年,描写了25个章回;3、三国鼎立的形成(第35—73回)公元207—219年,历史跨度为13年,描写了39个章回;4、三国征伐的时代(第74—115回)公元219—262年,历史跨度为44年,描写了42个章回;5、尾声(第116—120回)公元263—280年,历史跨度为18年,描写了5个章回。很明显地可以看出在相同的单位时间内,小说情节的密度是不相同的。密度最大的是三国鼎立时代,历史跨度一年,却描写三个章回,密度最小的是尾声,历史跨度一年只写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篇幅。其余的历史时期都在历史跨度一年写一个章回左右。所以,时间的跨度也是一个功能手段,其实质是决定着故事的密度。一般说来,跨度越大密度可以相对变小;反之,跨度小密度就必须相应提高。而密度的大小同生活价值成正比。越是有意义的生活密度越大,反之就越小,所以,小说家对故事中时间跨度的调度最终影响到文本的价值世界的结构。三国鼎立时代在相同单位时间里,小说描写的空间扩张幅度就远远超过其他历史阶段,形成了《三国演义》叙事时空结构的强化部分,说明曹、刘、孙三条副线与主线共同重合的一个阶段是三国鼎立的形成时期,是三国鼎立形成的重要历史阶段,曹、刘、孙三个集团都在扩大自己的疆域,希图在地理均势上三分天下,这就为审美空间领域的再现提供了最大的扩张范围的根据。因为它比《三国演义》任何一个历史阶段的艺术容量都要大,再现了在矛盾冲突中三国鼎立形成的历史合力,聚合了波翻浪涌的大开大阖的情节场面,完成了几十个人物性格及命运的塑造,所以说,它是《三国演义》无以伦比的艺术创造的精华所在,这正是《三国演义》叙事时空与历史上的现实时空差异的形态的差异。
  《三国演义》在历史时间上和自然时间上呈现出循环的特点。故事是在历史循环和自然循环中演绎的。
  古典小说常用“分与合”、“春与秋”、“荣与枯”来表述历史与自然的循环。《三国演义》的卷首,作者写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结尾作者又重申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一个首尾照应和“一乱一治”的历史循环。古典文论家对于小说叙事的自然时间构架和循环特点从理论上给予了总结。毛宗岗称赞《三国演义》“首尾有大照应,中间有大关锁处。如首卷以十常侍为起,而末卷有刘禅之宠中贵以结之,又有孙皓之宠中贵以双结之,此一大照应也。……凡若此者,皆天造地设,以成全篇之结构者也。……虽曰演义,直可继麟经而无愧耳。”
  孔子作《春秋》,至获麟而绝笔,故《春秋》为“麟经”。毛宗岗把《三国》的首尾照应直接比喻为孔子的“春秋”,即指《三国》的史传形式,也寓指故事在四季循环的春秋中走向它的终结,并且他还对首尾的“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旁批道:“直应转首卷起语,真一部如一句”。对小说的时间循环结构作了高度概括和评价。
  中国传统小说叙事的地方空间感十分强,这种地方感,是和传统小说所遵循的“依史”的时间观念一致的。讲史小说长于把故事发生的地点作为小说叙事的空间结构,把叙述建构在地域空间之上。《三国演义》的书名本身就揭示了它的叙述——“演义”,是在划分空间地域的“三国”——蜀国、魏国、吴国之上进行的。“三国”是诸葛亮在隆中提出并划分的。第38回“定三分隆中决策”,写诸葛亮拿出地图挂于中堂,指谓刘备说:“此西川五十四州之图也。将军欲成霸业,北让曹操占天时,南让孙权占地利,将军可占人和。先取荆州为家,后即取西川建基业,以成鼎足之势,然后可图中原也。”面对地图,把“图”“三分”,显示出了这个“三分国”的空间概念是有地域界限的,不是无边无际的大宇宙。人在这个划分的空间地域里,各占一个势力范围,大小战事就围绕这三大地域的伸缩展开争夺战。叙事也在其中。这种以故事发生的地域空间作为小说叙事空间结构的写法,文论家也给予了总结,他们常以中国绘画的空间思维来评价小说地域空间的特点。毛宗岗说:“《三国》一书,有横云断岭、横桥锁溪之妙。文有宜于连者,有宜于断者。如五关斩将、三顾草庐、七擒孟获,此文妙之于连者也;如三气周瑜、六出祁山、九伐中原,此文之妙于断者也。”“《三国》一书,有近山浓抹、远树轻描之妙。画家之法,于山与树之近者,则浓之重之;于山与树之远者,则轻之淡之。不然,林麓迢遥,峰岚层叠,岂能于尺幅之中,一一详绘之乎?作文亦犹是已。”“《三国》一书,有奇峰对插、锦屏对峙之妙。其对之法,有正对者,有反对者,有一卷之中自为对者,有隔数十卷而遥为对者。”这样的空间思维方式与传统的绘画思维相一致,北宋画家郭熙在画论《山水训》中提出了高远、深远、平远的“三远”之说,“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见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具有多方位的透视点。以后韩拙在《山水纯全集》中又增加了“三远”:阔远、迷远、幽远。“近岸广水,旷阔遥山者,谓之‘阔远’;烟雾溟漠,野水隔而仿佛不见者,谓之‘迷远’;景物至绝,而微茫飘渺者,谓之‘幽远’。这“六远”道出了中国山水画散点透视的取景法和空间浓度的变化。毛宗岗用绘画思维来观照小说的情节结构,建立起了小说流变性的空间观念。
  从思维方式看,中国作家、文论家从大处着眼,建构小说的时间构架,而不对具体的时间作条分缕析的描写和研究,与中华民族传统的思维方式有关,即习惯于直觉把握,整体把握,对事物作整体认识,像阴阳五行、天人合一思想,都体现了对自然宇宙、天道人道的整体把握。这实在说来是中国古代的系统思维方法,强调历史的因素,重视时间定向的不可逆过程。古典小说的时间意识恰好体现了这种整体把握的思维方式,看重时间的大结构和大循环。
  讲史小说的地域空间观念反映了古代中国重视土地社稷江山的中华意识和霸业意识。古代中国把华夏中原文明看作是天下之中,中国则是世界的中心,与周边异族的关系是君臣关系。自古中国历代君王都渴望建立大一统的中华帝国,“无怠无荒,四夷来王”。他们以北方的万里长城,西方的沙漠,南方的山岳,东南方的大海为保护国家疆域不受外族侵扰的天然屏障,企望帝位,欲成霸业,建立以我为中心的中华帝国。
  《三国演义》的时空结构对后世小说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像《金瓶梅》《红楼梦》的网状结构,也是围绕着一个中心来展开情节的。看似是放射式,甚至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则也是归于由盛而衰的时间线索。还须指出的是:我们强调《三国演义》结构艺术中的时间叙事模式,似乎使得《三国演义》不够伟大。其实,《三国演义》承接三国故事世代积累发展而来,时间序列实为其最佳的叙事策略。即使是外国小说,也同样认同时间构架对于小说叙事的重要性。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指出:“日常生活充满了时间性,我们心中的思想有前后顺序,外在的语言行为大部分,不是全部,也是如此。故事是叙述时间生活的,对时间的忠诚极为重要。如果小说家想使时间不存在于他的小说中,他就会变得不可理解。”其启示不是要小说结构拘执于时间序列,而是要强调小说叙事的秩序性。这也是《三国演义》在结构上提供的借鉴意义。
  
  杨丹,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