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西施的美人生涯

作者:周蓬桦




  我承认,即便置身于西元二OO六年的光线里摆弄手中的鼠标,然后点一支烟,在古筝和二胡的演奏下来玄想西施这位远古的美人,袅袅青烟会把有关她的事物一一呈现:明眸如潭,皓齿如雪,红唇如樱,莲步款款,仪态婀娜……是的,这些都是表象的,是上苍赋予的造化,但有谁真正理解她内心的伤痛?或者替代她的勇气与大义,恐惧和战栗,忧愁与哀怨?——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美人与她所处的时代,距今已经拉开了两千五百多年的时空,多么遥远。但我的心仍然会被一支自春秋飞来的箭镞射穿,夹带着滚滚隐痛,于是乎一只手颤抖,忍不住地按住了心脏的部位。
  我过着一个低调文人的闲适生活,每天的工作不过是完成定量的书写,自己给自己加码,在键盘单调的敲打声中消磨日月,较之一些得意洋洋的狐朋狗友,我的状态显得暮气沉沉,关节和腱鞘时有炎症。写作已经让内心沉静而又无为,像一扇门在白天开了,又在夜晚关了。与西美人这个弱女子相比,我只有羞惭。作为男人,生命形同虚度,但又不想在打牌搓麻中把时间耍掉,或者加入一场尔虞我诈的商战。日子不多了,要掐着指头计算了,一天,好比一元钱,我要把这一元钱花好,花光一万元的时候也就修成了正果,永远不再想人世间的烦烦恼恼恩恩怨怨。
  室内安静温暖,兰花盛开,冷香暗流,烟草淡淡。窗外却依然喧嚣,大雪在节后的春天降临,把正月的红灯笼打出沙沙的声音,游走如魅影。街市上依然流淌着浓郁的氤氲,车不水马也不龙,游人三两出没。腥气扑鼻的店铺,在节后刚刚开张,大雪中招展的酒幌,不过是蹩脚的仿古之作,缺乏实质性的灵魂风韵。这样的热闹也总是表象的,就像这个时代的美人一样,可以利用手术刀的威力闪亮登场,勇拿模特比赛的冠军——人们越发活得不安于自己的脸了,不惜耗费巨资,像首饰匠打造戒指一样打造出一个美人。在变性术大行其道的今天,不只是效颦的东施,甚至连男人也可以学着做一回美人,与西子积极地靠拢着,企图争几分天下。
  唉,这怎么可能呢?人家西美人是绝对原装的国色佳丽,天生丽质,粉黛轻施,一袭玉骨,裙裾漫飞,酥胸微颤。她拥有着天下美人的共同特质:天香如灵,聪慧机敏,能歌善舞,皓齿闪闪,眉目溢情。至于另外著名的三位美人,都是后来的事情了。中国的四大美人中,除杨美人出身官宦外,其余三位有一个神秘的共同点:都降生在社会低微的贫寒之家,都是忍辱负重的典型,都在完成重大使命后郁郁而终,不得善果。红颜命薄,这难道就是天下美人难逃的劫数么?
  至于西子,上天让她到世间来,只是想让她在村头的水边浣纱,把家庭经营得人丁兴旺。她本人也无甚野心,一心孝敬父母,和苎萝村的众多姑娘们一样,织布种花,卤肉酿酒,相夫教子,完成一个女人平庸满足的一生。在村人眼里,美是不当饭吃的。老公也不会以老婆的漂亮为骄傲与自豪,他一心一意地播种收获,把西施当繁殖工具罢了。直到儿女成群,树木成林,水田一亩,房屋三间,老了,不过是在村头增添一座土坟,中国则会少一则供人意淫或宣泄伤感的传说。
  我时常冒出这样不怀好意的猜测:像她这样的美人,在偌大的越国,能只有这么一位么?也许和她同样美色的佳丽埋没村野,做了一世的农妇,幸耶不幸?却也难讲。然而,历史从来鄙视假设,它只尊重实际的发生,不管怎样,天下的巧事,偏偏让西子遇上。幸耶不幸?问西美人去吧。
  某年春,江水返绿,桃花争艳,阳光恍惚,美人西子正值情窦初开,发育完好的乳房美得让全村人目瞪口呆。她正在与伙伴戏水浣纱,阳光把她的脸照耀得像山花一样漫烂。此时,从南边的道上,走来了风度翩翩却正失意落魄的劳改犯范蠡,其实不过是个善于利用女人的白脸。他打着来给美人送一包治疗心绞痛草药的幌子,闯入了美人饥渴懵懂纯洁如雪的世界,迅速俘获了美人的芳心,并且不负责任地掠走了美人的初夜权。月光灼灼,茅屋幽静,风吹树响,西子含泪又滴血,仰天盟誓。而正是这个让她爱得入骨的男人,她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将她的命运彻底改变了,也将中国的历史改变了。
  此后发生的事情,我真是不忍诉诸笔端——如果一个男人懂得怎样去爱自己的女人,又怎么能够下狠心将其拱手让给暴君蹂躏?即便有天大的理由,把事物提到珠穆朗玛峰的高度,亦非君子之道也。俗话说得好:女人原本就是让人疼的。而范某身为一名知书明理和野心勃勃的入仕之人,在面对西施的重大选择问题上,实在有失男人的厚道,它开了中国美人计的先河,使恶俗的流毒传播至今不绝。即便当时的时代,女人地位低微草根,但正因为此,才将贞操视若比生命更加辉煌的盛典。而正是这个满口仁义道德的男人,却将西施陷于“一女侍奉二夫”的尴尬境地,一条通向死亡的险恶道路,它意味着一个女人在世间的幸福没了。如果说西子年幼无知,任由狡猾如狼的范蠡扯了个为国献身的大旗盖在头顶,尚且不明就理,那么身为朝庭官僚的范某,还看不透政治里隐藏的那点猫腻儿么?如果像后人说的你有巨大的智慧,又怎能看不透贪婪无耻过河拆桥的越王?自己折腾的狗事,让一个弱女人来担当。
  夫差好色如一个素无远大志向的凡夫俗子,是个及时行乐者的先驱。其向来不分场合,见靓女即行云雨之欢,示意宫里的小太监,解下他的麻布腰带,动作麻利地露出一身黑亮的体毛和茁壮的器官。自西美人入宫后,夫差更是纵情酒色,夜不虚度,吊儿郎当,树欲静而风不止。在夫差眼里,刀光剑影,饮毛茹血,战马奋蹄,城墙摇动,说穿了,最终不过是为了搂定心爱的美人睡觉,倒凤颠鸾罢了,现在他既然拥有了天下第一美女,断然不会将其束之高阁。充分调动辣手摧花的所有本领,睡到日落西天,战一轮,再睡到半夜五更,街巷梆声,助其再战。由于西子是个颇有教养训练有素的女子,依照大王夫差一贯的行为做派,怎解西子的万种风情与其中奥妙?起初,尽管西子抱定救国救夫大义,但面对粗鲁,忍气吞声,趁梳妆暗自垂泪,胸口的毛病常犯,心下数次将范蠡痛骂。哭够了,骂完了,再奔赴一张床榻的屠场。夜幕沉沉,颠覆者的阴谋在平稳运行,西子睡过的竹床上,不但响着专制满足后的鼾声,还闪烁着一个女人的血腥呻吟和遗留在历史角落的悲情鳞片。
  但复杂的人性,是不可思议的。时间长了,女人的弱点就会显露出来,那就是即便和畜生做爱,也会做出感情。况,一做就是十年光景啊。这十年里,夫差充分享受着西美人的爱抚与无限温存,春风浩荡,燕子呢喃,两个人在肉体上渐达融合境界。原本粗野好色的夫差,心性也渐渐有所收敛起来,渐渐地懂得了怜香惜玉。平日里,他称西子为妻,而西子回叫他为夫。他为她付出的可太多了,专门设立豪华的舞场,筑起姑苏台,为她建巍峨的馆娃宫殿,还时常陪她到裁缝店量做丝绸的衣裙和狐裘华服。西施穿在身上,愈显白天鹅一般的高贵和楚楚动人,她经常拉着夫差的手在宫中漫步,给池中的锦鲤喂食,要么一道去雪后的山涧饮酒赏梅。远山如黛,白云悠悠,一股腊梅的清香在山中弥漫,让西施和夫差都感到了世间的美好和爱情的甜蜜。随着西子的渐渐成熟,她终于明白自己在这场男人的游戏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她有些懊悔,但为时已晚。更为要命的事情是:她已经习惯了眼下的生活,也习惯了她与夫差这个虚拟仇敌每天的拥吻。因为,这个人成了她事实的丈夫。他身上的气味,他的饮食习惯,甚至在西施多年的调教下,他已经克服掉了许多坏毛病,倒在西施的怀里时,变得像个大孩子一样乖顺。
  陶醉于美人营造的温柔之乡,头脑简单的夫差早已荒疏了岌岌可危的朝政,对西子的爱恋却像流淌的长江奔流不息,还为此得罪了相国伍子胥等国家政要官员。这是夫差的重大失误。另一方面,也暴露了夫差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情中人,连说话都是粗嗓门,性子急得一点就着。一味追求个人享受,也不看看眼下是个什么火候。严格地说,他实在不配做一个战乱时期的君王,离一个富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相距更是千里万里之遥。那么,最终败在诡计多端、隐忍残暴、一心实现复仇愿望的勾践手下当是个必然注定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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