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7期

为《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的李甲叫屈

作者:杨俊波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是明代作家冯梦龙《警世通言》中极为优秀的一篇,通过写杜十娘相中李甲、设计赎身、转而被卖、最后愤而抱匣投江的故事,塑造了一位美丽热情、聪慧善良、忠贞而又刚烈的名妓杜十娘形象。论及杜十娘的投江悲剧,人们往往将批判的矛头指向文中那位布政司的纨绔子弟李甲,谴责李甲的见利忘义、始乱终弃。然而细读全文,又觉得李甲虽着实可恨,却又实不得已。
  
  一、金钱为基础的男权时代
  
  《警世通言》反映的是明代时期的社会现状。明代“随着城市工商业的发展,社会财富的急剧增长,出现了封建统治的危机”[1],原本“以道德信条为基础的国家统治机器迅速显现出它的脆弱性。到明代中期,贪欲滋长,奢靡风行,政治腐败,就成为普遍的社会现象”[2]。因而李甲能“纳粟入监”,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成为太学生。再加上市井之风盛行,妓院作为享乐之地也正应了明代对奢靡之风的追求。然而长期以来封建统治形成男尊女卑的观念仍是社会的主流思想,“妇人之随夫,如花之附于枝,枝若无花,逢春再发;花若离枝,不可复合”[3]。因此即使像杜十娘那样有所追求的青楼女子也仍被看成男人的玩物,难逃薄幸。
  明代社会已有早期的资本主义萌芽,像西门庆那样原始积累的资本家已经出现,风气渐开,时势使然。金钱在社会中的地位日见凸显,“以利相交者,利尽而疏”。杜十娘与李甲之间最初由金钱确立关系,“初时李公子撒漫用钱,大差大使”,杜十娘寄希望于维持关系的也是“百宝箱”,“将润色郎君之装,归见父母,或怜妾有心,收佐中馈”。原本纯真的情感问题本身却沾染了金钱的铜臭,即便是佐合到一起,前景也不得不令人担忧。
  
  二、封建家长制的牢笼
  
  李甲出身于官宦门第,父亲李布政可以说是他与杜十娘结合的最大障碍。父亲身为官宦,自然是非常顾及颜面,岂容李甲娶一妓女为妻,有辱官宦名声。再者李甲此时正是借助其父才得以“在京坐监”,衣食补给尚由父母供给,倘因执意娶杜十娘而与其父闹翻,甚至断绝了关系,不仅太学生无从做起,即便是衣食起居可能皆无着落。而这也一直是李甲的一块心病。起初两人相识,情投意合,十娘便“久有从良之志,又见李公子忠厚志诚,甚有心向他”,但李甲“惧怕老爷,不敢应承”,这已经为日后穷途埋下了伏笔。后杜十娘赎身计议前程时,李甲以“老父盛怒之下,若知娶妓而归,必然加以不堪,反至相累”为由,惧不敢回,也道明两人前景的晦暗。直到孙富暗藏心机,巧舌如簧,引李甲就范的也正是利用了他的这一心理,“尊大人位居方面,必严帷薄之嫌,平时既怪兄游非礼之地,今日岂容兄娶不节之人”。迫于世俗的偏见、家庭的压力,转让十娘实属无奈之举。
  
  三、情字难参透
  
  人们对李甲的批判往往还集中在对十娘情感的真假上,认为他始乱终弃。细读全文,总觉李甲还是个痴情郎。如果说当初凭借“大差大使”,李甲博得了鸨母杜妈妈的好感,那么“囊箧空虚”的时候,怕不要承受多少势利白眼。试想李甲本一生性懦弱之辈,何以承担?应该说多少受了真情的驱使。再看十娘计划赎身时,以借贷相试于李甲。李甲虽庸儒无能,却也能放下书生薄面,央告亲友借贷,可见真心。即便是柳遇春以“烟花逐客之计”劝诫李甲时,他也是口上应承“仁兄所见良是”,“心中割舍不下,依旧又在外边东央西告”,此不可不谓真情之举。
  至于以千金相易,多少是李甲之过,因为李甲本性懦弱、遇事优柔寡断、临阵退缩。两人虽暂脱妓院之困,但又不能归家见父,仍无定所,只得“于苏、杭胜地,权作浮居”,前景晦暗,可想李甲内心之苦。再加上孙富看中了李甲之需,饶以口舌,以金钱为饵,引李甲屈从。李甲为孙富所诱,将以金易人之计与十娘相商,常人大都以此处痛斥李甲不顾情义,实则情有可原,试想李甲真的没有替十娘打算过?或许他考虑过十娘终不能在外“浮居”一世,以十娘身份也不可能在布政府内取得什么地位,勉强的结合或许遗害十娘一生。再者李甲穷途末路,前途未卜,正为金钱而气短,十娘也未能早将“百宝箱”的用途告知。试想李甲既摆脱金钱之累,又怎肯为孙富所诱?可见十娘定计百宝箱、几试李甲的同时,怎么没能认识到面对情感的问题,坦白是多么的重要啊。
  再看十娘投江前夜,李甲将孙富之计说与十娘,十娘本可严辞拒绝,并直斥孙富之奸计,呵醒李甲。可她却回以“明早快快应承了他,不可错过了机会”,“千金重事,需得兑足交付郎君之手,妾始过舟,勿为贾竖子所欺”,口气上并没有什么不满,倒更像颇为满意之语,可想李甲自然会认为此法之善。本可避免的误会,却因为两人缺乏沟通,却将结局引向了另一末路,着实让人婉惜。
  从以上三点也可看出,李甲虽生性懦弱、始乱终弃,但又并非完全出于本意,来自世俗的偏见、家庭的压力、两人间缺乏的沟通,都让李甲不幸背负了不可洗脱的骂名。然而冯梦龙正是借这么一个纨绔子弟,将明代社会种种弊病集中深刻地揭示出来,同时又提出感情的问题供世人参详,正所谓“不会风流莫妄谈,单单情字费人参;若将情字能参透,唤作风流也不惭。”可见其良苦用心。
  
  注释:
  [1]《中国文学史》章培恒、骆玉明主编,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1版,201页。
  [2]同上。
  [3]冯梦龙《金玉奴棒打薄情郎》。
  
  杨俊波,安徽马鞍山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教研室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