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苏子的赤壁情结

作者:莫园林




  宋神宗元丰五年,苏轼由于诗文讽喻新法,为新派官僚罗织论罪贬谪到黄州,此时,他虽有死里逃生之幸,但更有被贬沉沦之感。一为排遣忧愁,二为慰藉身心,在黄州的他或驰马狩猎,或观光赏景。他曾先后二游赤壁,有感而发,作二赋一词。《念奴娇·赤壁怀古》成为豪放之冠,《赤壁》二赋卓绝千古。黄州之贬是苏轼之大不幸,却成文坛之大幸。三文洋洋洒洒,令人叹为观止,其间块垒,更令人感怀。
  立赤壁峭岩,见眼前大江澎湃,苏轼顿觉万千往事如长江水滚滚而来,他不由自主地发思古之幽情,写就《念奴娇·赤壁怀古》这一千古绝唱,“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而众多风流人物中,那倜傥潇洒的周瑜又是出类拔萃者,“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周瑜那谈笑自若之态,指挥若定之势令“我”形秽不已,“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古之士大夫以“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为人生准则,此时,苏子可谓“穷”矣。一则他已敏锐觉察到北宋国力的软弱和辽夏军事政权的严重威胁,不由时刻关心边庭战事。边疆危机加深,而宋廷却萎靡慵懦,此情怎不令人忧心如焚?二则朝廷党争激烈,官员彼此掣肘、相互攻讦,他更有“道士难容,才高见嫉”之感。况且他已至中年,然而仕路蹭蹬,壮怀莫酬,光阴虚掷之叹也让人扼腕痛惜。
  而此词中占主流的是苏轼那积极入世、想有所作为的思想,这既缘于他对现实人生的热爱,也由于中国传统教育对他文化性格的塑造,即注重社会责任与历史使命。
  在《赤壁赋》中作者展示的是极复杂的内心世界:“我”月夜泛舟大江,饮酒赋诗,沉醉美景,以忘怀世俗;谁知乐极生悲,不由想到历史上的风云人物,顿感人生短促、虚无;最后作者阐发了变与不变的哲理,申诉人类与万物永存,显出了他的旷达与乐观。这里有苏轼由于仕途失意、理想遭受重挫后的悲观与虚无;有“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的沉沦;有“日月诸时不我待”的敏感。但在这复杂的情感背后,是一场激烈的搏斗,他与现实搏,与宇宙搏,与人性搏。此赋中体现出苏轼儒道佛三教杂糅的复杂思想,外儒内道的世界观,既招致了他备受打击和排挤的悲剧,也培养了他身处逆境却依然旷达从容的性格。这不是一种自欺欺人的麻醉,而是一种战胜磨难的智慧。“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从竹杖芒鞋的印迹中,我们发现了他静达圆通的秘密——淡泊。“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超脱了权力与物欲,还有谁能挡住苏轼面前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呢?
  三个月后,苏轼再游赤壁,写下《后赤壁赋》。这里已没了先前的安谧幽静,有的是惊险恐怖、迷离恍惚;开阔旷达的胸怀不再,只见一只孤鹤掠舟而去。“玄裳缟衣”的孤鹤投下的是苏轼想出世、消极退居的阴影。在他的《放鹤亭记》中他直言了自己对鹤的偏爱,他认为鹤清远闲放,远离尘世,并且《易经》和《诗经》中都把它比做尘世间的贤人君子,那道德高尚的隐士亲近它、玩赏它就是理所当然了,也不会有什么危害;而君王则易玩物丧志,所以做君王的乐趣和做隐士的乐趣也不能相提并论。这里的苏轼似乎更真实,他想归去!“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他曾努力让自己尽可能宠辱不惊,尽管强大的皇权压缩了他的人格,粉碎了他的理想,但他仍想在有限的自由时空中寻求生命价值的实现途径。他欲入世,关山重重;他欲出世,俗念切切。进之不得,退之不甘,诗人进退维谷,矛盾重重。冥冥之中,空中传来鹤唳:“归来兮,归来兮,西山不可久留。”可哪里的高山幽谷能安顿他这颗躁动不安的心呢?
  通观三文,苏轼有“常使英雄泪满襟”的愤懑,有“此心安处即吾乡”的淡然,也有“且放白鹿青崖间”的弃世。然而他却不能像陶渊明决然弃乌纱而归耕田园,也不会像李白洒脱放浪形骸于山水,他只能眼羡野鹤翩翩的自在,神往白云飘然的悠闲,因为命运已注定他平生一蓑风雨。他只能在丛林跋涉后稍作歇息,然后又向荆榛遍地的前路缓慢而又坚定地走下去。
  
  莫园林,教师,现居湖北潜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