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中国古代散文的审美要素
作者:孙艳花
散文的本质在于自由,它要求真实地、轻松自如地表现自我,无拘无束,生动活泼。散文的主情性,强调的是作者面对生活,从事创作的时候要充分发挥其主体意识,“以我观物”使作者具有独特的感悟。但这种非功利性艺术散文创作陷入了尴尬的悖论。为了追求心灵的自由,摆脱功利性,古代文人发现并完善了赋、骈文等艺术散文,这一体式的艺术追求却最终走向僵化。真情、真意、真事、真景很容易地被消解于工整语词的追逐中。经过长期的艺术实践,散文家们认识到艺术散文的发展总是由形式自身的内在规律所决定的。因而向先秦诸子等实用散文的回归,只是为了纠正走向僵化的艺术模式,而提倡在时空艺术的同时也注重思想内容,并非要回到原处状态。
在古代散文中,作者心中的境界是通过语言媒介物化的。作者的胸襟、情致,通过语言形式表现为一种抑扬顿挫,疾徐有致的气势和节奏。独特的语言气势显示着独特的艺术风格,庄周汪洋恣肆仪态万千,语言声势充畅,如骏马纵坡,莫之能持;八十一字的短文《陋室铭》把作者的志趣、清高的态度以及傲岸不凡的性格作了淋漓尽致的表达,悠然自得的表面储藏着被荒远的痛苦。
清人刘大槐认为,音节的抑扬顿挫产生的文章气势的高低疾徐,是作者的“神气文迹”。因此,通过文章的气势,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的胸襟情怀与思想气度。基于此,柳宗元“投迹山水地”,就有“放情咏《离骚》之意”,所以他的山水游记于“凄神寒骨,悄怆幽邃”的自然景物之中渗透着自己的凄苦心情,是作者被排挤、受迫害的身世遭遇的写照。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于“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不绝”的欢畅情景中寄寓着作者深沉的政治思想,浸透着作者被贬失意的特殊心理感受……。
古人说,“天象物必在于形”,“未有形不似而得其神者”。我们都知道,构成意境的基础单位首先是形象。那么像庄周《秋水》,贾谊《过秦论》,苏洵《六国论》,这类以议论为主的散文,也会有意境吗?
意境有以情胜,有以理胜。关键在于所论之理是逻辑的推演,还须具有潜在的内涵,呈现为一种有限与无限外层空间与内在世界和谐统一的立体美。知道了意境的特性、构成因素、营造方式,关于古典散文的创作和欣赏,文学批评与文学发展等一系列问题,便可迎刃而解。赋铺叙张扬,善于状物,本是营构意境的有利条件。但由于它华丽淫侈,把铺叙、夸张推向了极点,只顾经营外层空间,把话说尽了,缺少思想和生活容量。而那些对现实有深刻的感受,通过意境的营造,把人的思想引向宇宙和人生哲理的境界的作品,无论汪洋恣肆如《秋水》、《逍遥游》;言简意赅如《陋室铭》,博得人们喜爱是很自然的,因为追求思想探索,是千古共通的。
散文营造意境的方式,可以刻画人物、描写景象如韩愈《张中丞传后叙》、范仲淹《岳阳楼记》,近可以写历史事件或生活琐事,如归有光《项脊轩志》、李清照《金碌后序》、更可以写奏议、赠序、日记、杂记、碑志。只要内容需要,直抒胸臆与比兴象征,是可以相辅相成的。意境的特点是“超以象外”,言有尽而意无穷。它可以无一字道及意蕴而意蕴不尽,如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无一字道及意象而胜境无穷,如王安石《游褒禅山记》。“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王国维《人间词话》)。
严格意义上的游记散文体裁产生于唐,晋宋是中国山水情结开始与发达的时代,也是玄学盛行的时代,晋宋欣赏山水,体会自然。由实入虚,步入玄境,一片空明,创造了一种晶莹的美的境界。晋宋人沉于山水之美和虚静的哲理来排斥现实的矛盾与心头的痛苦。貌似超脱玄寂的山水文章投下浓重的现实阴影。
使游记散文定型成熟的代表人物是唐代柳宗元,柳宗元的山水游记具有清幽静寂,明澈如画的美。他的《小石潭记》:“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幽。以其境过清,不可居,”四周景物构成一种幽静的境界侵入自己的精神,自己的身心融化到幽静境界里达到“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的境地。这样把身心融化到自然里写出自己的心境和个性,是柳宗元山水游记的特色。唐代散文已经体现了意境理论的天人合一的风格。宋人的贡献在于对艺术的意境哲理内涵的开拓和发挥上,追求意境的哲理内涵这方面。取得最大成功的是苏轼。在他的诗文中,传达了一种人生空漠之感,不是阮籍,陶潜式的具体的政治哀伤,也不是《春江花月夜》那种对人生自我意识的少年的慨叹,而是对整个存在,宇宙、人生、社会的怀疑、厌倦、无所希冀、无所寄托的深沉喟叹。《前赤壁赋》在苏轼那里,从对人生理想的追求已经深入为对整个人生,世界宇宙目的意义和规律的探究了。
作为历史变迁的回响,诸如盛唐气象,安史离乱,宋元之际,国土沦丧的忧愤,明清之际的民族正气乃至东晋与两宋谈玄穷理的风气,各时代各阶层从朝隐到闺情的思想意绪,在山水田园美的感觉和审美对象的历史性融合,它表现了中国社会和民族心理的深层历史结构。在实践哲学的熏陶下,中国人的性格是热烈的。中国人的热情并不导向外在世界的冒险,而致力于完成德性化的人格修养。
以贾谊《过秦论》为例,以秦之强而终至迅速崩溃的事实探索秦亡的原因,寄寓讽喻之旨,铺采螭文,极尽夸张之能事。它以理胜而不拘于个别历史事实,它以情感人而并不着意于作史实的考证。总之,它以哲理的警策,见解的独到,意义的深远,构思的新颖取胜。“志深而笔长,慷慨而多气。”古代说理散文往往熔哲理、情态、气势、音韵于一炉,内容与形式完美结合,体现了美是人生理想,生活本质的感情显现,给人以无限的启迪,无尽的审美价值。古典散文的流传揭示着我国文学史发展中的一个规律性问题,孟子说:“充实之谓美”,其深刻的哲理映射着时代精神,充实是指艺术散文穷形尽相,长于塑造各类生动活泼的艺术形象;充实而有光辉是指长于呈现个性,抒发情感和创作艺术时空;大而化之是指注重整体和谐,结构上呈现自然流动的态势,消除人工雕琢的痕迹,把对人生、社会、自然的理解巧妙融入对美的把握中。它可以激发读者领悟,体验生命的真谛,进而超越时空限制,进入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境界中。表现着作者的情志启迪着后人,是我国散文源远流长的重要因素。但“充实”来构成美是有条件的。在作品里,作者的理想和他对社会的概括必须通过一定的媒介和手段表现为意境,把人的思想导向至美的精神境界才是美的境界。
孙艳花,黑龙江佳木斯市师范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