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嘴艺大观
作者：伊 飞
五官之中，论机灵者，当属眼睛；而论狡猾者，却非嘴巴莫属了。乍一看来，嘴巴挺自觉地在脸部下方拣了块不显眼的地方“入户”，表现得相当谦卑；而其模样也无非一舌二唇，一排西班牙跟上一排葡萄牙罢了，并无奇特之处。但阁下若因其“地位卑下”、“其貌不扬”而等闲视之，嗤之以鼻，那就是有眼不识泰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深谙“藏”与“露”之道，正是嘴巴高于眼睛之处。眼睛处处显山露水，于顾盼流转之间，极易将忧喜之情、进退之思曝于人前。但嘴巴不然。当藏时，它来个哑子赴约会——默不作声，任周围云起云落天塌地陷亦不为所动；而一旦亮出锋利本色，则其嬉笑怒骂之变幻，吹捧损咬之奇招，又足令十八般武器相形见绌，自叹弗如。一张潜能得到充分开发利用的嘴巴，其对“藏”与“露”的时机把握，其对“露”的形式选择，都充分展示了它在人类个体与社会整体相交相融的过程中所发挥的无可比拟的作用。由于篇幅所限无法面面俱到，我们不妨以最常见的“吃”与“说”为例，让嘴巴先给我们癞蛤蟆打招呼——“露”一小手吧。
先说“吃”。吃是嘴之所以为嘴的第一要义。古人早有话说：“民以食为天。”到了现代，吃的涵义更是丰富多彩，谁若是把它当成一个简单的咀嚼动作，那准是长了个榆木脑袋。君不见如今私至交朋结友、赔罪道喜；公至交易谈判、求人办事，多已抛弃了办事处、办公室等冷冰冰的场所，而改到了饭桌上。饭桌上的主角自然不是长胳膊大腿，而是区区一小嘴。饭桌就是嘴巴施展魔力的舞台。它大咬大嚼，直把各人的心肺肠胃都哄得舒舒坦坦，服服帖帖；接着又大喝大饮，直喝得人耳朵热了，脑袋也胀了，醉意朦胧中你我难分，防备渐无；同时，嘴巴还忙着唱歌说黄段，直把气氛闹得欢欢腾腾，融洽非常。须臾之间，满饭桌都像拜了把子的兄弟，亲热快活之余，办起事来自是更加简单方便、高效快捷了。一餐未毕，生意人张三与工商局领导已进一步巩固战线联盟，私下达成“和平共处N项原则”的共识；李四也终于结束了四处奔波的惨况，硬是把儿子塞进了梦寐以求的工作单位；而王五违规经营的小店也得以法外开恩，苟全性命……种种繁杂棘手的难题一搬上饭桌便都迎刃而解、不攻自破。请客者花钱买方便，目的既达，自是眉开眼笑；被请者有利可图，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也乐得嘻嘻哈哈。于是大家都颜色如花，皆大欢喜，嘴巴为人们办事所提供的“饭桌”捷径便也得以有恃无恐地存在，堂而皇之地发扬，谁若冒了傻气非要按照法定程序来个公事公办，那反倒显得不合时宜，只剩了个“吃不了，兜着走”的份儿。
二是“说”。学会说话，擅长说话，是嘴巴们的毕生追求。一张健谈的嘴巴，闲话家常时说东道西，滔滔不绝；会见朋友时大方得体，亦庄亦谐；争吵辩论时唇枪舌剑，无孔不入，纵使生活平凡，也仍有智慧闪光。然而，并非每一张善于言辞的嘴巴都会令人赏心悦目，擦亮我们的眼睛往生活里搜一搜便可发现，行为不端令人憎恶的仍“大有嘴在”。而其形形色色，花样繁多，又往往令人防不胜防。此处试举三类。
其一，“糖衣炮弹”型。惯于溜须拍马讨好上级的昏官嘴，靠吹捧明星牟取暴利的媒体嘴，把假冒伪劣产品掰得天花乱坠的商家嘴，等等等等，都可归入此类。它们的特点是表面上如糖似蜜，香甜黏糊，实则心怀鬼胎，居心不良。当中若有登峰造极者，其功力直可与当年“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周瑜相抗衡。
其二，“戮人无形”型。这类嘴巴的生存空间更大，散布于上至官僚机构企业单位，下至街头巷尾市井小民的各个阶层之间。由这些嘴巴吐出来的话，前不见刀光后不见剑影，却字字伤人，句句如利刃直击要害。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张三的晋升之道为某某所挡，自当利用群众喉舌灭了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李四的眼给某某的成功惹红了，也该煽动大家用口水淹了他；闲来无事，搬弄是非：村里某某寡妇这阵子跟王五来往得勤，两人是不是野到一块去了，这事大伙儿怎么看?于是，不同的目的引来了同样的行动：蜚短流长，造谣毁谤。无数的闲言碎语如水滴汇成洪流，对着它的目标横冲直撞。舌头仍软绵绵地躺着，双唇仍懒洋洋地耷着，而目标却已千疮百孔不明不白地被撂倒。人人摊开手掌都不带一柄剑，但他们的嘴巴都胜似独孤九剑!正所谓“人言可畏”也。
嘴巴有声攻击的杀伤力之强由此可见一斑。然是否双唇紧闭的便是嘴中善类呢?非也。嘴巴可憎的“说”法中还有一种特殊形式存在，即“大音稀声”型。自然，鄙人此处是反老子之意而用之，老子认为最美妙的声音是
听不到的，然生活告诉鄙人：最卑劣的声音也是听不到的。曾几何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豪杰纷纷躲进小说电视里变成了泡沫，而现实生活中屁声不响的懦夫却越来越多。曾在报刊上看过一篇令人发指的报道：两个走出山区的少女，在搭往某城市的汽车上横遭三名歹徒劫持轮奸。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当日在该汽车上流动的乘客总数多达三百余人，竟非但无一人见义勇为，当场救人，且下车后无一人敢拿起电话拨打110！三百多张嘴巴坚毅而残忍地沉默着。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灭亡!或许，阁下会说，年轻人，别激愤，这样的例子尚属极端。那么，反观生活在我们周围的人：如今在大街上或公交车上面对偷窃抢掠敢于大喝一声的嘴巴有几张?一百张嘴里恐怕看不到七八张吧?而这七八张中大概还有五六张是长在小朋友身上的；而这些小朋友身后往往还有张大人的嘴巴在谆谆教诲：闭嘴，下次不许叫!呜呼哀哉，大音稀声!人们把正义的声音咽进喉管里，却以最卑劣的沉默着的声音怂恿着歹徒得寸进尺，变本加厉。懦夫的嘴巴，实是直刺社会心脏的无比冷酷凶残的利器。
除此之外，嘴巴施展“说”功时舞出的致命招式还有：吹牛扯皮，撒谎骗人，侮辱奚落，刁钻非难，挑拨离间，诬陷反咬，等等等等。而若跳出“吃”与“说”的范围，则人嘴之能事更是数不胜数，其一嗔一嘻，一哭一笑之间，无不玄机暗含，奥妙无穷。
区区一张小嘴，举重若轻之功有如绵绵太极“四两拨千斤”，而其攻城破敌之势又如摧枯拉朽般不下于千军万马，真正可尊可敬、可叹可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