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8期

从两个特殊复句看阿Q

作者:项 菊




  《阿Q正传》中,有两个用“便”构成的复句,即“…便…”和“…便…,…便…”。弄清这两个句式的语义关系和语用价值,对我们理解作品,更好地把握阿Q这个人物形象有一定的帮助。
  先来看“…便…”,第二章“优胜记略”中用此句式来写阿Q的职业:
  阿Q没有家,住在未庄的土谷祠里;也没有固定的职业,只给人家做短工,割麦便割麦,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
  “…便…,…便…,…便…”句式中“便”的前后重复出现同一词语,形成一个紧缩复句。上述例句中,直接出现在副词“便”前面的动词“割麦、舂米、撑船”,其作用相当于一个条件小句,表示某种特定情况,在形式上它们和后面的副词“便”结合得很紧,共处一个小句中,构成一个条件式紧缩复句,表示在满足条件的情况下所产生的结果,意思为“只要……就”。这是一个虚拟句式,一般叙述的是未然事实。“…便…”句式常含有无所谓、随便或按常理、瞧着办的意味,故其前可添加“说、要”或使令动词“叫、让”、能愿动词“能、该”等。这种句式在现代汉语尤其是口语中用得极为普遍,只不过将文言色彩较浓的“便”换用成“就”,“…就…”更富于口语化。
  事实上,许多言语中条件小句具有话题的性质,有其独特的语用价值。《阿Q正传》中“…便…”式亦即如此,它蕴含了较为复杂的心理感受和思想情绪性。这一句式通过对话题“割麦、舂米、撑船”加以强调,显示了这些职业对于阿Q来说,尽管偏离了心里拟测的期望值,但他还是能接受的。这种容忍性的接受,流露出一种无可奈何、默认甚至麻木、无所谓、听之任之的复杂思想情绪。在未庄,没人留心阿Q的“行状”(先进事迹)。叙述人在序中讲他对阿Q是四不知(不知他的传记如何命名,不知他姓什么,叫什么,籍贯何处)。但有一点我们是清楚的,那就是他是一介草民,像闰土、祥林嫂一样埋在尘芥堆里。阿Q的的确确是一个“六无人员”:无姓无名无籍贯无行状无家无固定职业。一个简单的条件式紧缩句,将阿Q的生存状况、社会地位真真切切地再现于读者面前。鲁迅先生连用三个“…便…,…便…”句式来叙述阿Q的职业,在这种平淡、缓和、轻松甚至是漫不经心的叙述性语调中,看似是在写阿Q的无忧无虑、悠然自得,其实仔细分析一下蕴含于这个句式中的条件关系,我们不能不深深地体味出阿Q生活境况的窘迫,不能不深深去体味沉积于阿Q身心的那种沉重的无奈、无助、无谓感。同时,也正是这种生活条件的不稳定,导致阿Q思想的不稳定,这一条件式复句于下文又是一个伏笔。
  阿Q固然非常穷,穷得只剩一条裤子,甚至连姓名都没有。但是,他的可悲却主要还不在物质生活条件的被剥夺,而在于他精神生活的被扭曲。他被压在未庄生活的最底层,人们高兴时就对他恶作剧,不高兴时就凌辱他。对于欺负他的人,一开始阿Q不是没有反抗,而是采取了一定的斗争策略的。请看:
  一犯讳,不问有心与无心,阿Q便全疤通红的发起怒来,估量了对手,口讷的他便骂,气力小的他便打;然而不知怎么一回事,总还是阿Q吃亏的时候多。
  这里,两个副词“便”配合运用,“便”的前面是意义上相对的词语,用“便”推出相对情况下的不同结果。“便”用来推理,构成一个假设复句,有较强烈的对比的意味,寥寥几笔,将阿Q身上的那种“游手之徒的狡猾”刻画得入木三分。鲁迅在杂文中,一再谴责卑怯的国民,“对于羊显凶兽相,而对于凶兽则显羊相”(《华盖集·忽然想到》)。阿Q也正是卑怯党的一员,他欺善怕恶,凌弱惧强,“口讷的他便骂,气力小的他便打”,这活画出了“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的“孱头”的神态(《华盖集·杂感》)。我们以这一复句为线索,似乎可以去探寻阿Q精神胜利法的形成发展历程:受侮辱→自尊自大→怒目主义→腹诽战术→自轻自贱→自我辟解→健忘。
  《阿Q正传》表现的生活面并不很广,然而它能一以当十,一以当百,让读者联想到许多许多;《阿Q正传》的语言生动精炼而不浮泛粗略,简约的语言中包含着丰富深刻的内容。作品中由“便”构成的两个复句,虽结构简单,用语经济,却能将阿Q生活的窘迫和地位的卑微呈露于读者面前,淋漓尽致地刻画出其凌弱惧强的卑怯心理,颇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