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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嗨,我可赢了大官司啦。”
  伦敦医生却连一句祝贺的话也没有。不过他也知道这场官司不是一场寻常的官司,因为前几次跟他谈话我都提到过这个案子。他既然没吭声,我就只好把这宗《钱宁诉河滨大楼》案再提纲挈领讲上一遍了。河滨大楼是东边大道上一幢可以分套出售的高级公寓大楼,钱宁全名叫小查尔斯·F·钱宁,是超大纺织集团的总裁,是入选过全美明星队的前宾州州立大学校队选手,是一位知名的共和党人,又是位……黑人名流。他想要购买河滨大楼的豪华顶楼,却不知道由于什么蹊跷的原因,房产公司不肯卖给他。为此他就找律师跟他们打官司。他慕名找到了我们乔纳斯与马什法律事务所。乔纳斯老头就把这件案子交给我办。
  我们没费什么力气便获得了胜诉,因为我们援引的不是新近实施的住房开放法规——这些法规反倒有些意思含混,容易产生歧义——我们干脆就提出高等法院去年审理的琼斯诉梅耶卜一案的判例(392 U.S.409)作为依据。在该案的判决中法庭确认根据1866年的民权法案,人人都有购置房产的自由。这完全符合宪法修正案第一条的精神,没什么可说的。河滨大楼的房产公司也输得没什么话可说。只花了三十天工夫,我的当事人就迁入了新居。
  ①美国的所谓住房开放,系指在住房的出售、出租中,不准有种族歧视或宗教歧视等歧视行为而言。
  “我这是第一次为我们的事务所不但赢了官司,还赚了大钱,”我讲完以后又补上一句。“钱宁可是个百万富翁哪。”
  可是伦敦医生依然一言不发。
  “中午乔纳斯老头请我上馆子。马什——就是那另一个老板——也过来看我,一起喝了杯咖啡。听他们的话音,好像有意要请我入股呢……”
  还是一言不发。这个家伙,到底要说些什么才能叫他动心?
  “今天晚上我要去把玛西·纳什弄到手。”
  啊哈!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了。
  “你不想知道我这是什么缘故吗?”我完全是一副逼着他回答的口气。
  他不慌不忙答道:“你喜欢她呗。”
  我哈哈大笑。他毕竟并不理解。我于是就告诉他,我要弄清楚问题的答案,舍此就没有别的办法。这种手段听起来好像太下流了点(也太狠毒了点),可是要摸清事情的底细,就一定要把她弄到手才行。等我一旦把玛西的鬼把戏探明了究竟以后,我就要老实不客气先把她骂一顿,然后就扔下她走我的,这才叫快哉呢。
  现在要是伦敦医生胆敢再来问我“按照你的想象又是如何”,我一定拔起脚来就走。
  他没有问。他倒是让我问问自己为什么心里会这样沾沾自喜。为什么我今天说话一味炫耀自己,卖弄得简直就像只孔雀似的?我再三夸耀自己打赢了大官司,是不是有意要转移注意力呢?是不是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呢?
  什么话呢。我会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
  她毕竟只是个丫头罢了。
  可会不会问题就在这儿呢?
  “嗨,我可是赤身裸体呀,玛西。”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电话来得不巧,我正在洗淋浴哪。”
  “我一会儿再打来吧?你每月才一次的例行公事,我不好来打搅你啊。”
  “那你别管,”我不睬她这一套,对她直吼。“你只要告诉我:你此刻到底在哪儿?”
  “在白平原购物中心。宾宁代尔商店。”
  “那你二十分钟后就在店门外等着,我来接你。”
  “奥利弗呀,”她说,“你过来可有十五英里的路哪!”
  “错不了,”我漫不经心地随口应道。“那我只消十五分钟就可以赶到,你等我来接吧。”
  “可奥利弗呀,有一件小事请帮帮忙一定要为我办到。”
  “什么事?”我问她。
  “你可千万要把衣服穿上啊。”

  一是亏了我那辆“塔加911S型”性能无比优越,二也是由于我在开车上很有些创造性(我连公路中间的白线都明明越过了——警察却往往只知看得佩服,也没有顾得上来把我拦下),所以二十七分钟以后,我便呼的一下驶进了购物中心。
  玛西·纳什果然就在跟她说好的地方等着(也许只是装装样子?),手里还拿着一袋东西。那身段看上去似乎又比那天晚上美了几分——尽管那天晚上就已经美到足有十分了。
  她招呼了一声“哈罗”。我一下车,她就上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随后就把那袋东西往我手里一塞。“给你的一点小意思,一来压压你的气,二来慰劳慰劳你。啊,对了,你这车不错,我太喜欢了。”
  “我的车肯定也喜欢你,”我说。
  “那就让我来开吧。”
  哎呀,我的小“保时捷”可不能让她开。绝对不能让她开。……
  “下次吧,玛西,”我说。
  “让我来开,我认识路的,”她说。
  “去哪儿?”
  “去我们要去的地方呗。求求你好不好……”
  “不行啊,玛西。这玩意儿实在太娇气。”
  “怕什么呢,”她说着就一头钻进了驾驶座。“人家可是开车的把式,还会对付不了你这个小玩意儿?”
  我得承认,人家这把式还真是不假。她的车开得都可以跟杰基·斯图尔特媲美了。倒是杰基·斯图尔特过U字形急转弯怎么也不会像玛西那样开得还照样像飞一样。说老实话,我有时还真感到不寒而栗呢。有几次简直连心都要蹦出来了。
  ①苏格兰著名赛车手。曾获1969,1971,1973三届世界冠军。
  “你喜不喜欢?”玛西问。
  “喜欢什么呀?”我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偷眼去看仪表盘上的速度计。
  “送给你的礼物呀,”玛西说。
  啊,对了,我把慰劳我的那话儿忘记得精光了。我那捏着把汗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件礼物,没打开来看过呢。
  “嗨,别这么死死地攥着——打开来看看嘛。”
  原来那是一件乌光光、软绵绵的开司米毛线衫,胸前绣着阿尔法·罗密欧的字样,红艳艳的好不耀眼。
  ①一种意大利名贵赛车的牌号。
  “这可是埃米利奥·阿斯卡雷利设计的呢。他是意大利新近一炮打红的天才服装设计师。”
  这种东西价钱再贵玛西也尽买得起,那是决无疑问的。可是她为什么要买来送给我呢?我看大概是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吧。
  “哎呀,太漂亮了,玛西。多谢你哪。”
  “你喜欢就好,”她说。我的业务里有一条,就是要揣摩公众的口味。”
  “啊,敢情你是别有用心的哩,”为了给我这句俏皮话增加几分效应,我还故意来了个似笑非笑。
  “这世上又何人不是如此?”玛西说,神态那么妩媚,却又不失风度。
  也许她说的倒是句至理之言吧?

  有人很可能要问:既然我近一个时期来内心有点彷徨不定,我又怎么敢讲得那么肯定,说我准能把玛西·纳什小姐弄到手呢?
  道理是这样的:这种事情,一旦抽去了其中感情的因素,干起来就反倒容易了。我也知道,做爱二字若就其含义而言,是不能没有感情的成分的。可是时至今日,做爱这种行为往往已只成了一种彼此争胜的比赛。从这点上来说,我要拿这种手段去对付玛西·纳什,不但完全心安理得,而且说实在的,心里还真有些跃跃欲试呢。
  然而我对这个开车的窈窕淑女瞅着瞅着,渐渐的竟连仪表盘都顾不上偷眼去看了,脑子里倒是又想起了那天经伦敦医生一点而冒出的许多念头。尽管这姑娘行踪诡秘,尽管我在表面上对她还处处流露出敌意,可是会不会我骨子里倒是有点喜欢这个姑娘呢?会不会我是在虚张声势,迷惑自己,以求减轻内心的压力呢?
  当初我跟詹尼·卡维累里做爱,那真是温存体贴之至,我既已有过这样的体验,到底是不是还有“一分为二”的可能呢?是不是能把性爱的行为加以分解,做到有性而无心呢?

  人家能,人家也是这样做的。我倒也要来试验试验看。
  因为就我目前的情况而言,我看我也只有不带一点感情,才干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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