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1期

嫂子和处子

作者:刘庆邦




  民儿扛着锄从村街上过,碰见二嫂从她家的大门楼子里出来,民儿一迟疑,脚步不由地放慢了。二嫂老是跟他开玩笑,每次他都招架不住,他有点害怕二嫂了。
  二嫂这是做好了早饭,摘下围巾,在当街上抽打身前身后的草木灰。带点香味的白色灰屑飞扬起来,使二嫂周围像是裹了一层晨雾。二嫂透过“晨雾”,一眼就把民儿看到了,看见了就盯住不放。刚才她的眼睛被柴烟薰得有点红,有点模糊,这会儿不用擦就亮了。二嫂的目光亮得很特别,不仅火辣辣的,还有几分厉害,似乎能穿透什么。
  民儿知道躲不过这一关,就上前叫了一声二嫂。
  
  二嫂不答应,让民儿叫她大姐。
  二嫂嫁的是一个排行老二的人,本村平辈的弟弟们都是喊她二嫂,民儿不知道大姐从何说起。他窘迫地笑着,没有叫大姐。
  民儿不叫大姐,二嫂就不放他过去。二嫂往村街中间拦了拦,两个膀子也端开了。民儿想溜着墙边跑过去,他跑到哪边,二嫂就堵到哪边。二嫂高高大大的,腿长胳膊粗,他想越过二嫂不大容易。二嫂说,你小子想溜,没门儿,不叫大姐你别想回家。二嫂凑着手,想捉住民儿。民儿不想让二嫂捉到,二嫂进进,他退退,二人形成了对峙局面。如同两个角斗的人,二嫂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他也得瞅着二嫂的眼睛,不然的话,他就有可能吃亏。可是,二嫂眼里有一种很强烈的东西,他俩的目光只碰了一个回合,民儿就有些吃不住劲,他还是叫二嫂,说二嫂二嫂,让我过去吧!
  二嫂把民儿叫成小鸡巴孩儿,说你的嘴够硬的。二嫂没有坚持让民儿喊她大姐,她把两条长腿一叉,说小鸡巴孩儿想过就从下面钻过去吧。
  民儿看着二嫂从腿下为他敞开的大门,要是把头低一低,钻过去不成问题,然而民儿没有钻,他毕竟也是个男人哪!民儿还是微笑着,没有着恼,只是他的脸有些泛红。
  二嫂的脸也有些红,她设想好了,等民儿钻到半道儿,她的两腿就把门一关,夹住民儿的腰杆子,把民儿当驴骑。让你叫大姐你不叫,到时候想叫也晚了。
  民儿没有让二嫂的阴谋得逞,他探着脑袋,作出要钻的样子,却拔头顺来路折了回去。惹不起,躲得起,翻过村后的干坑,在村外绕一个圈子,照样可以回家。他怕二嫂追他,撒开丫子跑得很快。
  二嫂没有追他。他没喊二嫂大姐,二嫂就骂了他的姐。二嫂是笑着骂的,说,日你姐,你等着,我饶不了你,早晚得收拾你!
  俩人在一个村子里住着,一个人成心要收拾另一个人,机会总是找得到的。这天傍晚,二嫂瞄准了民儿在他家的自留地里锄豆子,也扛上一杆锄到村西的自留地里去了。阳光有点变色儿,照在庄稼叶子上一片嫩黄。田野里有了小风,风里涌着一股股草汁子的青气。蚰子满地里叫着,激情充沛的样子。二嫂胸脯挺得高高的,身上很带劲。这样的地里狗撵兔子都可以,看民儿这小子还往哪里逃。二嫂转过一片人把高的玉米地,看见会嫂也在自留地里锄豆子。会地家的地和民儿家的地搭界,两个人快锄到一块儿去了。在风里,二嫂听见会嫂在跟民儿说笑话,笑话主要是会嫂在说,她一个人就说得很热闹。不知民儿还了一句什么,会嫂抓起一把土往民儿头上撒。会嫂定是把民儿撒中了,不然她不会笑得那么响。二嫂还没捞着笑,会嫂捷足先登,倒笑到她前面去了,这个会嫂,小心把蛋笑掉。二嫂对会嫂说不出什么。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弟媳不能跟大伯子哥开玩笑,但嫂子可以随便跟弟弟们开玩笑,玩笑开到什么程度都不算过分。反过来说,当哥的不能跟弟媳们开玩笑,而当弟弟的可以尽情跟嫂子们戏闹。在打麦场里,或是在刚整好的暄腾腾的田地里,常见几个小伙子一哄而上,把一个嫂子捉住了,掀翻了,裤带解开了,往大裤裆里塞进满满的麦糠,或填进足够的沙土。在众人的鼓噪加油声中,有的当弟弟的还敢骑在某个嫂子的肚皮上,作疯狂颠簸状。这里还有一个规矩,不管叔嫂之间闹得如何天翻地覆,不管哪方占了上风,吃亏的人吃了也就吃了,都不许着恼。谁要是忍不住犯了恼,就等于违背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就有可能受到全村人的小瞧和孤立。有这样的规矩在,她可以和民儿瞎闹,会嫂当然也有和民儿瞎闹的权利。正像村里人说的,大嫂别说二嫂,三嫂在后面跟着。
  二嫂家的自留地里种的是芝麻,丈夫已经锄过了,她再锄一遍也不多。到了地里,她没跟会嫂打招呼,更没答理民儿那小子。民儿一见她过来,就吓得收着屁股,连屁也不敢放一个。会嫂跟二嫂说话,问她家的芝麻老二不是锄过了吗,怎么还锄?二嫂说,锄过就不兴再锄锄了!就说你那块地吧,会哥锄过多少遍了,到晚上不是还得一锄一锄地锄。这话会嫂听得明白,她说,是的,我这块地是得天天锄,你那块地呢?恐怕一个人都锄不过来,得雇一个长工帮着老二锄……
  听两个女人明枪暗箭地斗嘴,民儿万不该禁不住笑了一下,他这一笑不当紧,二嫂就抓住了收拾他的机会,就把火力转移到他头上来了。二嫂问民儿笑什么?笑什么?把锄板上的湿土用脚蹬了蹬,提着锄到民儿的地里来了。民儿使劲把脸板住,说他没笑呀。二嫂说,我明明听见你笑了,还说没笑,刚才那吞儿的一下子,难道是从你屁眼子里冒出来的。民儿还是不敢承认他笑了。
  这时会嫂站在二嫂一边,说她证明,民儿确实笑了。
  二嫂对会嫂在关键时刻迅速转变立场的表现很满意,她进一步把与会嫂的统一战线拉了拉,指着民儿说,这小子什么都懂,你别看他整天不说话,他是表面老实心里玄。二嫂把锄钩用力一捣,立在豆子地里,斜岔到民儿背后,让民儿说吧,为什么笑话我们妯儿俩,不说出个小雀子吃米,今天就跟你没完。
  单凭身上冒出的袭人的热气,民儿就觉出高大的二嫂已站在他身边,他心里怯怯的,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他想这时万万不能开跑,一开跑等于惹发二嫂追他的兴头,跑不出多远,二嫂就会把他扑倒。他见过二嫂在打麦场里追一只偷吃麦的鸡,鸡跑得够快的,二嫂比鸡跑得还快。二嫂把鸡抓到,一下就把鸡腿折断了,咔嚓,比折一根剥过皮的麻秆儿还快当。民儿还存在着一种侥幸心理,想着会嫂也在这里,二嫂大概不会对他动手动脚,起码不会让他钻她的裤裆。民儿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他往前跨了一步,正要回头看看二嫂怎么没了动静呢?二嫂说声想跑,跑不了啦!连后腰带胳膊,还有他手里的锄杆,都被二嫂抱住了。二嫂抱得相当有力,空挡处像是被有弹性的东西填得满满的,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能动的只有两只脚,民儿把两只脚在地上跳来跳去,要求二嫂别闹别闹,放开他,他正干活儿呢。二嫂说,是你先跟我闹,还是我先跟你闹?我们没招你,没惹你,是你先笑话我们!她要会嫂过来,把民儿手里的锄杆夺掉。会嫂愿意配合,说好咧。会嫂上来夺民儿手里的锄杆,民儿脚下弹着,身子乱扭,锄杆竟夺不下来。二嫂说,这小子,还怪有劲呢!她肚子往前一顶,把民儿抱了起来,使民儿的双脚脱离了地面。这时会嫂顺势猛地一抽,把锄杆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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