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五龙大战紫金关

  孽妖施法战唐将

 

 

  诗曰:

  黑闼威名也枉然,五龙后会战关前。
  谁知小将知天意,匹马归唐姓早传。

  当下朱登见唐将一斧劈来,叫声:“好冒失鬼的丑匹夫!焉敢无礼?”忙举手中银枪叮当一架。程咬金当的又是一斧砍来,朱登叫声:“啊唷!好一员猛将!”说未完,当的又是一斧。一连三斧,把朱登劈得汗流浃背,说声:“好厉害!”却待要走,不道第四斧就没力了。朱登微微一笑,道:“原来你是个虎头狗尾的丑鬼。”即把手中这杆银枪紧一紧,劈面来迎,一连几个回合,把程咬金杀得:

  只有招架没回兵,甲散盔歪汗直淋。

  朱登见他斧头忙乱,就趁势拦开斧,扯出鞭来,当的一鞭,正中咬金左肩。咬金大叫一声:“啊唷!小贼种,打得你爷老子好厉害!”回马便走,败进关去,来见秦王,连称厉害。秦王便问:“如此,哪位王兄再出去迎敌?”道言未了,闪出一将道:“主公,小将齐国远愿往。”秦王道:“将军须要小心。”齐国远应声:“得令!”一马冲出关门,与朱登交战。不上十个回合,也大败回关。次后,史大奈出去也败了。这个朱登连败唐将三员,阵前好不威风,满心大悦。四王掠阵,见他年小英雄,心中好不欢喜。末后尉迟恭出战,与他交手有百十余合,才杀得个对手。正是:

  一个半斤对八两,石将军遇铁将军。

  两下杀到日色西沉,见天色已晚,各自收兵。这小将朱登回进营中,四王接见,俱皆称贺道:“御侄如此英雄,真天神也!”分付摆酒庆功。

  再说尉迟恭回进关中,言称朱登年纪虽小,本事高强,一时难以取胜,且待明日俺家出去,必要活擒这小厮进关,才见手段。秦叔宝道:“尉迟将军不可。我知他非别人,乃是南阳侯伍云召之子,非朱登也。他因隋炀帝无道,伊祖与父忠心不昧,祖遭荼毒,父被逼迫,继与朱灿抚养成人,原是将门之子。待末将明日出去会他,将好言说他归降主公便了。”秦王大喜道:“秦王兄说得伍王兄归降,实孤家唐室之大幸也。”遂分付摆酒贺功。

  次日,朱登小将又在关外讨战。叔宝即顶盔擐甲,挂了金装锏,提了提炉枪,上了呼雷豹,一声炮响,开了关门,来至阵前。抬头一看,只见朱登果然好一员小将:

  疑似罗成年少日,顶冠束发一般同。

  那朱登立马阵前,见关中旗门开处,飞出一员唐将,真个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如天神一般。未曾会战,不知此将何名。忽听他高声叫道:“贤侄,叔父秦叔宝在此对你讲话。”朱登听得,大怒道:“唗!放狗屁!你这匹夫,孤家何曾认得你,擅敢妄自尊大,称侄道叔。看枪!”说罢,挺枪就刺。叔宝也大怒道:“不中抬举的小畜生!”也把手中提炉枪急架相还。二马横冲,双枪并举,正是:

  棋逢敌手无高下,将遇良才各逞能。

  两人大战有三十个回合,马打了有六十个照面。叔宝见朱登枪法并无破绽,心中一想,说:“是了。”即挡住了枪,说道:“贤侄,我对你讲,你还有所不知,我对你说明始末,你方知我叔父不差。当年你父伍云召在扬州,曾与我有八拜之交,结为异姓兄弟,情同手足。曾对我言及贤侄寄托朱灿收养,他日长大相逢,当以正言指教。不道你令尊故世。贤侄如此英雄,也算将门有种。目今唐朝堂堂天命,岂比那刘黑闼卑微小寇?劝贤侄不如归顺唐朝,一则不失封侯之位,二则弃小就大,不使天下英雄耻笑,以成豪杰之名。贤侄以为何如?”

  朱登听了叔宝这番言语,心中不觉洞然省悟。只因四家王子在后掠阵,恐识破其情,反为不美,只得变脸道:“不必多言,照孤家的枪罢!”一枪刺来。又战了数合,心中想道:“他与我父相好,亦闻得朱父王说过。方才所言,十分有理。我既有归降唐朝之心,与他战斗何益?”即把枪一架,拦开叔宝手中枪,一闪说道:“我不及你。”回马就走。叔宝道:“哪里走?”拍马随后追来。四家王子见朱殿下败走下来,恐防有失,忙令众将放箭射住。叔宝只得带住马,回进关中。

  再说朱登回到营中,说道:“列位王叔,那唐将秦琼果然十分厉害,小侄不能及他,被他杀败而回,不好看相。”四位王爷道:“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御侄何足介意?明日再出兵去战,务必擒拿唐将便了。”分付:“摆酒!孤等与御侄解闷。”再讲次日五王升帐。刘黑闼道:“今日哪位将军出阵打关?”只见走过一个道人,身穿黄袍,腰系丝绦,足穿芒履,肩上背一口宝剑,上前说道:“大王,今日待贫道前去会阵便了。”五王一看,原来是上梁王沈发兴的军师,名唤弥天道人,是个有法力的道人。五王大喜道:“军师须要小心在意。”弥天道人出了营门,来到关下,叫声:“守关军士,快去通报,叫能干的将官出来会我!”关上小军飞报进帐:“启千岁爷,今日关外又是一个道人前来讨战。”秦王问道:“今日哪位王兄出关会战?”闪出程咬金道:“主公,昨日秦大哥辛苦了,今日待小将去会他。”秦王道:“程王兄,若说道人,须要更加小心。”咬金应声:“得令!”即提斧上马,一声炮响,开了关门。来到阵前,抬头一看,果是一个道人。咬金就对了他吐一口涎唾,说道:“该晦气,我老程最恼的是牛鼻子道人,惯要作乖的。俺这里今日要杀贼,没有功夫鬼混,你去换一个来,好待我程将军赏他几斧头,也爽快些。快去换来!”

  弥天道人听他说话有些呆头呆脑,不觉倒好笑起来,说道:“你这呆将官,休得小看了贫道,只怕你不是我贫道的对手哩。你不信,我与你战一战看。”程咬金道:“方才与你作耍,如今实对你讲,要战一战,战两战,这都不难,只是要与你说过,我程将军不是夸口,说实在话,战场上交锋打仗,足足有千百来遍。凡遇这些出家人,惯要兴妖作法。今番与你交战,都要拿出真本事来,断断不许兴妖作法,做出这些鬼脸来。若讲得通,与你交战,若讲不通,与我请便罢!”弥天道人道:“看你这呆将官不出,倒很乖巧,猜破我的心思。嗄!也罢,既你讲明,不动法术便了。”程咬金道:“妙啊,妙啊!这个才是。如若少停杀不过,作起法来,我程爷爷要把你十七八代的祖宗都骂倒的呢!”说罢,举起宣花斧就砍。

  那弥天道人用剑急架相还,马步交加,一场大战。那弥天道人是步战,手中军器又短,如何是程咬金的对手?他那三斧头又是有名的,把这道人直杀得吁吁喘气。没奈何,怪不得他要用起法术来了。那弥天道人口中念念有词,把手中宝剑往西北上一指,大叫一声:“程咬金,你看那边,什么东西来了?”咬金抬头一看,便叫:“啊唷!”只见西北上一股黑气,那黑气之中,跑出许多豺狼虎豹、狮象恶兽等类,后面又跟定一班奇形怪状、披头散发的恶鬼,赤着身,露着体,哀哀哭泣,飞奔咬金。咬金惊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大叫道:“说过不许作法的,如今为什么又作起法来?我入死你这说谎的牛鼻子道人的亲娘!”一头骂,一头看来难以招架,正在心慌,只见东南上起一阵青气,这青气冲天,霎时间,把这些豺狼虎豹、狮象恶兽等类,并这些披头散发、奇形怪状的恶鬼,纷纷扬扬俱变为白纸,飞在云霄之外去了。咬金大喜,即忙回进关中缴令。

  看官,你道方才弥天道人的妖法被何人所破?只因秦王洪福齐天,却逢李靖云游到此,见这道人用妖法来害咬金,故将正法破之。李靖来到关外,便对守关军士道:“我三原李药师要见秦王。”军士连忙报进帅府:“启上千岁爷,今有京兆三原李药师老爷要见千岁爷,现在关外候旨。”秦王闻报大喜,连忙同众将出关迎接。进了关门,各个叙礼问安,即分付摆酒接风。

  次日,秦王升帐,众将官齐集,见过了礼。外边军土忙报进来道:“启千岁爷,昨日那个道人,今日又在关外,要请李老爷出去答话。”李靖道:“既如此,待贫道出去会他,自有分晓。”遂出了关门,来到阵前相见。李靖叫一声:“道兄请了!”弥天道人亦称一声:“道兄请了!”李靖道:“请问道兄,何处名山仙府,在何洞真人名下出家的?却有如此高术,决非等闲之辈,何不再去修炼长生妙道,享其清福,何苦却在红尘之中,峦此孽障,岂不枉送了性命吗?”弥天道人道:“你是香山门下的徒弟,能知过去未来,善晓呼风唤雨,算得阴阳有准有条,你且把我算一算,看可晓得我是何等之人?”李靖就袖中把指头轮算,算来算去,再也算不明白,便道:“你要我识你的本来面目也不难,且和你罢兵数日,待贫道去寻究根源出来便了。”那弥天真人呵呵大笑道:“你虽是香山门下弟子,要知我的本来面目,只怕好不烦难。凭你上游三十三天,下游一十八重地狱,中游名山海岛,若寻得我的来踪去迹,才算你是一个能人。我今日先试一个手段与你看看,也见我的本事。”说罢,把剑往空一指,那一口剑霎时间就一口变十口,十口变百口,百口变千口,千口变万口,满天都是宝剑,纷纷扬扬落下来。正是:

  弥天真人异术高,满天飞剑落飘飘。

  当下,李靖见弥天真人作法,也不慌不忙,呵呵大笑道:“此乃千变万化之术,贫道也会的,何足为奇。待贫道也变与你看便了。”说罢,也把宝剑向空一指,果然照样一口变了十口,十口变了百口,百口变了千口,千口变了万口,也是纷纷扬扬落将下来,倒也好看。果然:

  香山门下神通广,不让弥天法力强。

  两下虽然斗法,却也你不伤我,我不伤你。大家一齐收了剑,弥天道人道:“如今限你一月,前去寻访,还得我本来面目出,然后与你交兵便了。”李靖应声道:“使得。”二人各自回营。

  单讲李靖回到关中,秦王问道:“军师,方才出关打话一番,谅已深知那弥天道人的细底。今他兴妖法,孤不能破贼安边,全赖军师发令施行,早除此患为幸。”李靖道:“主公有所未知,那弥天真人,我算他不是凡人得道,决然是异怪奇妖变化来的。有他在内作祟,焉能破得五家王子?贫道欲请令箭一枝,着尉迟恭带领三千人马,往湖广荆州去走一遭。”秦王道:“使得。”尉迟恭听见,遂上前来领令。李靖分付道:“你可带领三千人马,前往湖广荆州雷大朋处,要借他的照妖镜到来临阵一用,勿得违误!”尉迟恭说:“得令!”

  尉迟恭领了军令,即带领三千人马,一径往湖广荆州而来。在路不止一日,已到了荆州,即分付安营。次日,就出马来到城下,高声大叫道:“俺乃大唐神尧高祖驾前,官拜都总管尉迟恭便是。今奉军师将令,要来与雷大王这里暂借照妖镜一用,待破了弥天真人,即当奉还。你快与我通报!”小军听得,飞报进府:“启大王,今有大唐总管尉迟恭,说奉军师将令,特来要与大王借取宝镜破阵。”那雷大朋王有弟兄三个,第一个是雷大朋,在荆州自称楚王;第二个为元帅;第三个为先锋。那第二、第三弟兄二人,自小闻得山东秦叔宝是个英雄,因慕想其名,故一个取名赛秦,一个取名胜秦。那赛秦的面貌与尉迟敬德无二,他也用一杆点钢枪,坐下的也是一匹乌骓马。弟兄三人闻报尉迟恭到来,要借宝镜,雷大朋就叫道:“二位御弟,那唐朝差尉迟恭到来,要借我们的宝镜,却怎生回他呢?”胜秦道:“王兄,那面照妖镜是我家镇国之宝,岂可轻易借人?若借与他们,倘或被他视为已有,那时是弃与他好呢?还是举动干戈?又要损兵折将,耗费钱粮。况且目下刀兵正炽,万一自家要用起来,却如何是好?”雷大朋道:“既如此,御弟可一面前去辞他不借,为兄的就一面点齐人马。倘他不肯引兵归国,为兄的就统兵杀出城来,管教他片甲不留。”那雷胜秦道:“王兄,你说哪里话来?你还不晓得尉迟恭的厉害,他在刘武周处的时节,曾日抢三关,夜劫八寨。王兄,你若今日违忤了他,招害不小。”雷大朋道:“如此,怎生是好?”胜秦道:“王兄,我小弟倒有一个计策在此。除非如此如此,骗他进了樊城,只消这般这般,管教不劳张弓折箭,使他自毙,岂不为美?”雷大朋闻言,大喜道:“既如此,御弟可依计速行,骗他进来便了。”

  雷胜秦奉令出城,一马来至阵前,抬头一看,只见那尉迟恭面貌果然与赛秦二哥无二,同是豹头环眼,黑脸乌须。便上前开声:“尉迟将军,小将雷胜秦马上打拱了,不知将军台驾到此,有失远迎。今奉王兄之命,特请将军暂进樊城,敬治水酒一杯,与将军接风。那宝镜一事,莫说借用,就是奉送,亦礼所当然。况我王兄正有归顺大唐之意,日后与将军乃是一殿之臣,幸勿见却。”尉迟恭乃是直性之人,并不疑惑,大喜道:“多谢将军美情,我当领教。”即同胜秦并马进了樊城,入帅府,把人马扎在教场。犒赏了三军,即分付摆酒款待。酒至中间,胜秦细细盘问他家常之事,尉迟恭见他们一派恭敬之心,只道是实,并不藏头露尾,一时高兴,就把始初打铁营生,扬州考武,金龙池收服龙马,铁羊打出双鞭,在刘武周处为先锋,后来归顺唐朝,纳取黑、白二位人为妻,因探望秦王,打了齐王元吉,被殷王建成骗去受披麻拷打,放归田里,于山后致农庄种田,封单鞭刘黑闼交战,因弥天真人妖法厉害,故奉军师将令到贵处借宝镜去破法,一一说得详细。其夜酒散,就在帅府宿歇。

  单讲胜秦出来,暗暗通知百姓搬移城外居住,连夜拽起塞水闸板,把长江之水竟往樊城灌来。顷刻,平地水涨一丈有余,吓得那三千人马在教场内存身不住,都跑上城来。尉迟恭在帅府还未睡醒,那家将飞报进府道:“不好了!水发来了!尉迟恭梦中惊醒,只道哪里杀来了,连忙起身穿好衣服,及至走出房,只见满地是水,滚将进来。尉迟恭即顶盔擐甲,上了乌骓马,离得帅府。只见府门前水涨来有五六尺了,连地都看不出,城上军士把火球火把照得雪亮。正是:

  长江之水灌樊城,雷氏三雄太不仁。

  毕竟不知尉迟恭怎解此厄,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