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邱瑞中计降瓦岗

  元庆逞勇取金堤

 

 

  当下化及跌足大惊道:“一定邱瑞已降瓦岗,暗暗差人盗取家属去了。圣上,如今事不宜迟,可差官一员前去,若邱瑞还未曾降,可赐他三般朝典,令其自尽。”炀帝即下旨差官一员,校尉四名,飞奔瓦岗行事。

  且说王伯当赚取邱瑞家小到了瓦岗,茂公分付收拾一间房屋,好好安顿;一面下令叫秦叔宝出城讨战。叔宝得令,带同众将大小三军放炮出营。邱瑞得报,也下令大小将官摆齐队伍出营。只见瓦岗四门大开,旗幡招扬,剑戟森森,一副副刀枪耀目,双对对队马分开,两面飞虎绣旗,一柄黄罗宝伞,下面现出一位帅爷,头戴一顶飞龙闹珠金盔,身穿一领龙鳞黄金细甲,外罩一件杏黄袍,脚登一双麂皮靴,坐露骨能行宝智黄骠马,左插一弯弓,右插一壶箭,两臂挂着两根金装锏,手中执一杆虎头金枪,黄面金睛,三绺长髯飘于脑后,乃叔宝也。

  叔宝抬头一看,只见隋营大开,三军齐出,队子马分开左右,飞虎幡排列两旁,黄罗伞下一位元帅,头戴一顶双凤银盔,身披一件九鳞龙甲,外罩蟒龙白袍,脚登一双战靴,坐下追风逐兔千里嘶马,左挂宝雕弓,右插狼牙箭,手中使两根水铁钢鞭。两下分队,齐出相对。叔宝横枪在手,欠身打拱道:“将军在上,小将秦琼甲胄在身,不能全礼,马上打拱了。”邱瑞连忙回礼,叫声:“秦将军,老夫闻休.是山东一个英雄,人人称你为小盂尝、赛专诸。那靠山王过继你为十三太保,却也不曾有甚亏你之处,你却三挡杨林,九战魏文通,走马取金堤,锏打华文义,乃一世之豪杰,枉做那反贼的勾当,岂不可惜?倒不如下马投降,本藩也不计你从前之过,你也免得鱼龙混杂。保你做个将官,若有些功劳,那时荫子封妻,岂不为美?秦将军意下如何?”叔宝道:“将军之言虽然有理,但本帅与隋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却难从命。”邱瑞道:“你与隋家有何仇恨?”叔宝道:“将军你可知本帅先父非别,乃陈后主驾前,官拜伏虏大将军、镇守马鸣关的秦彝便是,被杨林老贼枪刺而死。前本帅实非拜他为父,意欲得便诛之,以报父仇。奈不能遂意,尚未报得,因此本帅与隋家有切齿之仇。将军有心劝本帅,难道本帅没心劝将军?当今之世,炀帝无道,杀戮忠良,英雄并起,谅来气数不久。我瓦岗寨混世魔王,有仁有义,赏罚分明,将军不如降顺瓦岗,亦不失王侯之位。将军意下如何?”邱瑞大怒道:“好匹夫,焉敢来说本藩,看家伙罢!”双鞭一举,照顶门打来。叔宝把枪一架,两人搭上手好杀,大战了四十回合,不分胜负。鞭来枪架,枪去鞭迎,四条臂膊纵横,八只马蹄交错,真正棋逢敌手。叔宝心中喝彩道:“好一员猛将!”邱瑞心中想道:“叔宝本事高强,不如用独门鞭打死他吧。”正战之间,邱瑞把鞭两条并为一条,打将下来。叔宝举枪往上迎,把两条鞭架住,趁此把枪往后一拖,将邱瑞的马拖近,叔宝双手一把扯住了邱瑞的甲带,要提过马来。那时节,邱瑞若把双鞭再举打将下来,这叔宝岂不被他打死么?幸亏邱瑞见叔宝扯住甲带,心中慌了,却把鞭放下,一把捧住了叔宝的头。叔宝把带一扯,说声:“过来吧!”邱瑞也把头盔一捧,说声:“过来吧!”两下一扯,一齐跌下马来。又是你一扯,我一扯,叔宝扯断了邱瑞的甲带,邱瑞扯落了叔宝的盔缨。一个脱了甲带,一个没了盔缨,大家不好看相,各自收兵。

  且不说叔宝回转瓦岗,单讲邱瑞回营,换了战袍,赞道:“好一个秦叔宝,怪道往往前时不能取胜。”正在赞叹之间,忽报长安家人邱天宝到。邱瑞道:“令他进来。”天宝入营,哭拜于地。邱瑞忙问其故。天宝细述前事,邱瑞大惊道:“宇文成龙是瓦岗拿去的,哪有此事?”话尚未完,外边又报公子到了,邱瑞益发疑心。邱福来到营中,拜了父亲。邱瑞忙问:“你已被拿,缘何到此?”邱福道:“此乃瓦岗徐茂公之计,要爹爹归降,如今家眷俱已赚在瓦岗,叫孩儿来奉请。”邱瑞闻言,急得三尸神直跳,七窍内生烟,一些主意全无。又听传报道:“启元帅,天使到。”邱瑞接入圣旨,锦衣开读道:“邱瑞欲顺瓦岗,故杀大将,速令自尽。”旨未读完,邱福大怒,一刀砍了天使。邱瑞大惊道:“汝欲何为?”邱福道:“爹爹,这样昏君,保他何益?今瓦岗混世魔王十分仁德,不如归降了吧!”邱瑞长叹一声,分付邱福先去通报,即收拾十五万人马,归降瓦岗。咬金率领众将迎接人城,大摆筵席庆贺不表。

  再说隋朝天使的校尉逃回长安,飞报入朝。炀帝大怒,问:“谁领兵再打瓦岗?”宇文化及道:“若非大将,焉能取胜?今有山马关总兵裴仁基,他有三子:长子元绍、次子元福、三子元庆。这元庆虽只得十多岁,他用的两柄锤有五升斗大,重三百斤,从未相遇敌手。圣上可召他来,封为元帅,他若提兵前去,不消几日,包瓦岗必破。”炀帝大喜,即下旨差官星夜往山马关,宣召裴仁基。

  差官飞马到关,裴仁基父子接了旨,即同夫人与女儿翠云,来到长安。那裴仁基父子即到午门,问:“圣上何在?”黄门道:“圣上同国丈在紫薇殿下棋。”裴仁基见说,率领三于竟到紫薇殿,果然炀帝与张大宾对坐下棋。裴仁基与三子俯伏于地,口称道:“臣山马关总兵裴仁基父子朝见,愿我王万岁。”炀帝一心下棋,哪里听得?裴仁基再宣一遍,又不听得。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不见响动。裴元庆大怒,立起身来,赶上前,一把抓住张大宾举起来。炀帝吃了一惊,忙问道:“这是何人?”裴仁基道:“是臣三子裴元庆,因见国丈与圣上下棋,分了圣心,不理臣等,故放肆如此。”炀帝道:“原来是卿,朕实不知,快放下来。”那大宾肚子被扯住,疼痛得紧,大叫道:“将军,将军,放了手。”那元庆又闻圣旨说放了,竟把他一抛,扑通跌在地下,皮都抓下了一大块。

  炀帝看元庆年纪不大,如此勇猛,心中大喜,便叫:“裴爱卿,朕封卿为元帅,卿子为先锋,兴兵征讨瓦岗。得胜回来,另行升赏。”裴仁基谢恩。炀帝又道:“朕欲封一个监察行军使,以观卿父子出兵,不知谁人可去?”张大宾道:“臣愿往。”炀帝大喜道:“若得国丈同去甚好。”即封为行兵都指挥天下都招讨。四人谢恩而出。

  那张大宾怀恨在心,想道:“这小畜生,我只要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当下张大宾点起十万雄兵,即日兴师,离了长安,杀奔瓦岗。张大宾却下令,先取金堤关,然后攻打瓦岗。故此兵到金堤关,即下了寨。张大宾升帐,分付裴元庆:“我要你今日就取金堤关,若取不得关,休想回来见我!”元庆微微一笑,心中想道:“是了,那张大宾记恨我提他之仇,今日欲害我父子。咳,张大宾啊张大宾,你来太岁头上动土了。你若识时务便罢,若不识时务,我父子一齐降顺瓦岗,看你怎生奈何我?”分付带马过来。那匹马竟像老虎一般,两只尖耳朵,不十分高大。元庆飞上马,使两柄银锤,豁落落一马出营,抵关讨战。

  守城将士乃贾闰甫、柳周臣,得了报,即披挂上马,领兵出城,前来交战。二人一看裴元庆,看他年纪甚小,手中却用斗大两柄锤,心中奇异,喝问道:“来将何名?那手中的锤敢是木头的么?”元庆答道:“我乃大隋朝官拜山马关总兵裴仁基三子裴元庆的便是。我这两柄锤,只要上得阵,打得人就是了,你管我是木头的不是木头的!”贾、柳二人哈哈大笑,把刀一起,并力齐奔元庆。元庆不慌不忙,自由自在,把一柄锤轻轻的往上一架,贾、柳二人的刀一齐都震断了,二人虎口也震开,只得叫声:“啊唷,好厉害的家伙!”回马便走。元庆一马追来,贾、柳二人方过得吊桥,元庆也早已上桥了。城上军士见有自家主将,不敢放箭,倒被元庆冲入城中。贾、柳二人只得领了残兵,竟投瓦岗去了。这里张大宾领了众兵入金堤关,也不停留,就向瓦岗进发。

  且说瓦岗寨这日程咬金升殿,众将拜毕,咬金一看单单不见徐茂公军师,心中想道:“这也奇了,为何不见徐茂公到来?难道孤家升殿,这牛鼻子道人不该来朝拜吗?”分付去唤了他来。正说之间,只见徐茂公斜戴九梁巾,倒拖了靴子,乱跑进来。咬金道:“孤家又不曾死,为什么却装出这样形景来?”茂公俯伏在地说:“主公,不好了!一窝儿都要死了。”咬金道:“啊呀,好端端的,为何多要死起来?想是你疯颠了么?”茂公道:“臣算阴阳,今日巡天都太保、八臂膊哪叱临凡,第三条好汉杀来了,瓦岗城内这些大小将官不经打。”咬金道:“这个痴人说些什么话来!”茂公道:“主公不信,只看天上。”咬金出位同众将一看,只见天上黑漫漫,雾不像雾,云不像云,足有半天,对着了瓦岗城。大家吃了一惊。正看之间,只见黑气内冲出一股白气来,把这杀气冲散了,泛出红来。茂公仔细一看,叫声:“好了,有救星了!”咬金道:“好贼形呵!为什么一时笑,一时哭?”茂公道:“幸亏主公有福,有个贼星与巡天都太保为难,料想这员大将不日就降瓦岗,主公更且有正宫了。”咬金道:“实在天下没有光棍皇帝,孤家在殿上呢,闹闹热热,一退入宫去,便冷冷清清,这句话倒要听你的。”正说之间,忽听报:“金堤关贾、柳二位老爷,在外候旨。”咬金分付召他进来。二人入殿,俯伏在地,叫:“主公,不好了!今有大隋兴兵征讨,那招讨是张大宾,元帅是裴仁基。这也不打紧,有一员小将,使两柄斗大的锤,凶狠莫敌,臣二人抵挡不住,弃关败回,来见主公定夺。”咬金道:“是你二人没用,前番那杨林老头儿这样凶狠,也曾杀得他大败而去。如今还有什么小将比他更凶狠的人儿?”闪过邱瑞,叫一声:“主公有所不知,这裴仁基第三个儿子叫裴元庆,论他年纪,只好十来多岁,他用的两柄铁锤,重有三百斤,休说杨林一个,就是几百杨林,也不经他几锤。若是这位小将军到来,大家须要小心。”程咬金只是摇头不信,说道:“哪里有这等事?只怕世界上不曾见过有这样的人。”

  众人说话之间,外边隋兵已到。扎下营寨,张大宾分付裴元庆:“今日限你取瓦岗。今日若破不得瓦岗,拿不得咬金,你也休来见我!”裴元庆见说,微微一笑,叫声:“二位哥哥,须要小心保着爹爹。”说罢即便上马,举锤抵关讨战。探于报入城中,咬金便问:“哪一位王兄前去迎敌?”早见班中闪出一将说:“臣史大奈愿往。”咬金说:“须要小心。”当下史大奈顶盔擐甲,提刀上马,冲出阵来。见了裴元庆,不觉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小孩子就叫什么裴元庆么?”元庆道:“正是,我就是三将军。”史大奈道:“我看你黄毛未落,乳臭未干,到此做什么?好好回去吧。若是迟一迟。恼起来,怕惊了你,成了急惊风的病,岂不害了你?”裴元庆笑道:“你敢来么?若裴爷爷怕了你,也不算为好汉。”史大奈大怒,把刀一举,照顶门砍来。元庆也不动手,等他来得相近,把身一侧,将锤照刀杆上略棚一棚,刀便断为两截。史大奈一个虚惊,一跤跌下马来。裴元庆喝道:“这样没用的,也要算什么将官!我小将军不杀无名之将,饶你去罢!”史大奈爬起来,跳上马,奔入城中。咬金忙问道:“小将可曾拿来吗?”史大奈摇摇头,伸伸舌道:“啊唷唷,不要说起,吓杀吓杀!总上不得他的手,我的刀才举得一举,他就起锤一迎,把我的刀打做两段,我身往前一拜,即撞下马来。”众将见说,皆以为奇。

  正说之间,又见报进:“小将在外讨战。”雄信大怒,披挂上马,举槊出城。远远一望,哪里见什么将官?却到了元庆面前,还不见他。元庆大喝一声道:“青脸的,哪里去!”只这一声,就像晴天一个大霹雳,雄信在马上着实惊了一惊。往下一看,只见齐齐整整一个小孩子,坐的马竟像驴子一般,两个锤其大无比。雄信哈哈大笑道:“你这锤,敢是木的,外边涂些银锡的么?”裴元庆道:“你这青脸的贼,还不知道我小将军的厉害么?故此特来送死!”单雄信大怒,把金枣槊当的一声打下来,元庆把锤举着,却不去架,恐震断他的虎口。等待他一槊打了下来,方才把锤举过来一夹,却把槊夹住了。雄信用力乱扯,哪里扯得脱?元庆笑道:“你在马上用的是虚力,何不跳下马来,在地上扯?我若在马上身子动一动,摇一摇,就不为好汉。”单雄信就跳下马来,用尽平生之力地扯,竟像猢狲摇石柱,动也不动一动。雄信只胀得一脸青肉泛出红来,竟如酱色一般。元庆把锤一放,说道:“去罢!”把雄信仰后扑通一跤跌去,跌了一脸的血。雄信爬起来,址过马跳上,飞跑入城来。

  程咬金见了这个形景,又好笑,又好恼,便叫一声:“秦王兄,你去战一阵看。”秦叔宝披挂上马,举枪出城。一见裴元庆,心中十分不服:“这样一个小孩子,如此厉害?不要管他,上去赏他一枪,打他个措手不及!”一马上来,耍的就是一枪。裴元庆叫声:“来得好!”当的一架,把这杆虎头金枪打得弯弯如曲蟮一样,连叔宝的双手多震开了虎口,流出血来。叫声:“好家伙!”回马便走,败入城中。程咬金大怒道:“何方小子,敢如此无礼!”下旨:“孤家御驾亲征。”带领三十六员大将与魏征、徐勋,放炮出城。程咬金恃着大斧厉害,一马上前,把斧一举,咣的砍下来。裴元庆把锤往上一架,当的一声响亮,斧转了口,震得咬金满身麻木,双手流血,大叫:“众位王兄、御弟,快来救救驾!”徐茂公分付众将一齐上前。众好汉放开马,一声呐喊,团团围住裴元庆。裴元庆见了,哈哈大笑道:“我本待慢慢几锤打散这干人,谁想他一齐上来,只是我小将军没得消闲顽耍了。”元庆把锤往四下轻轻摆动,众将哪里敢近得他身?有几个略拢得一拢,撞着锤锋的,就跌倒了,众将只得远远的呐喊。

  再说隋营内裴仁基,在营前见三子元庆战了一日,恐他脱力,忙令鸣金收兵。张大宾听见,忙召裴仁基入帐,喝问治罪。有分教:

  裴家父子归降去,误国奸臣一旦亡。

  毕竟不知张大宾怎生治罪仁基,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