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杨林恃勇逞威风,待士全无礼貌恭。
故使延平帷幄将,反将粮草借群雄。
当下秦叔宝对唐璧数说炀帝失政之故,因此四方反者也不计其数。”当此之秋,正英雄得势之时,成王定霸之日也。故主倒不如改天年,立国号,进则可为天子,退亦不失为藩王,何苦反受人之辱?”唐璧闻言,如梦初觉,叫声:“叔宝,本帅虽有此心,只恐杨林不容。”叔宝道:“不妨,他若有犯故主,我瓦岗自当相救。”唐璧道:“本帅今日一听你言,退兵自立。他日若有危难,你等必须相助。”叔宝道:“这个自然,必不负故主之恩。”当下唐璧回营,下令大小将官、十万雄兵,将大隋旗号改了,自称济南王,兴兵拔寨,反回山东。
再表徐茂公说:“主公,今元帅在关外,自然说那唐璧,谅唐璧听了,必反无疑。目下城中人多粮少,倘杨林将兵围困,如何处置?”咬金说:“孤家没有主意,王兄自去料理。”茂公暗想:“好个冒失鬼!也罢。”分付王伯当:“传令箭一枝,速到济宁,那里曹家庄,内有一将,姓曹名延平,他被杨林打了三十棍;削职为民。他有家私巨万,与他暂借粮米三千斛,待杨林兵退之时,一并送还。”
王伯当得令上马,开出南门而去。不几天到了曹家庄,见了曹延平,说:“杨林攻打瓦岗。缺少粮草,特来与将军告借几千斛。兵退之时,加利奉还。”曹延平一听王伯当说起杨林,心中着恼,便叫:“王将军,不要说那杨林!向年在登州,口出大言,说帐下众将没有一个能与他敌三个回合。俺一时性起,杀得他讨饶。我在他属下,不伤他性命。不道他怀恨在心,寻些小事,将我打了三十棍子,削职为民。白白的一个总兵去掉了,到今心中放他不下!不料他兵犯瓦岗。你们缺少粮草,也罢,分付五百个庄客,端整三百辆车子,装载一千担米先往,俺随后来也。每辆车子上插一面绣旗,上写着‘双枪将曹延平解粮’八个字,往瓦岗寨进发。”王伯当道:“曹将军,这般前去,只恐使不得,倘被杨林出来劫粮,如何是好?”曹延平道:“王将军,这倒不妨。若说杨林那厮,他听说我曹延平三字,头脑多要疼起来了。”王伯当道:“既如此,相请速行。”曹延平手执兵器,同王伯当一同上马,粮车后而随行。
再说杨林坐在营内,忽闻探子报说唐壁反回山东。老大王好不心中大怒,即披挂上马,率领十二太保、大小众将,来拿唐璧。唐璧见杨林率众赶来,口中只叫得苦:“这都是秦叔宝害了我也!”不说唐壁着惊。再讲秦叔宝在城上看见杨林率兵下去,料必追赶唐壁,忙与众将领兵出城,齐声呐喊大叫:“快拿杨林这老贼!”军有哨马飞报杨林:“报启大王,城中贼将杀出来了!”杨林道:“敢是强盗杀出来么?分付不必追赶唐壁,后队作前队,前队作后队,去杀强盗。”那叔宝等见杨林回兵,即忙忙退入城去。
唐壁见杨林退兵不追,心中想道:“好个秦琼,果然有义!他既为我杀来相救,我岂可不助他之理?”遂下令:“休回山东,且拿杨林。”众兵齐声大叫:“拿杨林!拿杨林!”这杨林闻知大怒,分付:“杀转去捉唐璧。”复又领兵追唐璧。忽有探子报进:“启上大王,远远望见有数百辆车子,尽是粮米。车子上有一面绣旗,写着‘双枪将曹延平解粮’,又有小锣当当声响,不知何故?”杨林听了大惊,忙下令道:“强盗不必捉,唐壁也不必追,且扎营寨。”众将答应扎营。
再说王伯当同曹延平解粮来到,相近隋营,正当杨林追捉唐璧之时,他趁此无人劫夺,忙将粮米推入城中。叔宝等接着。曹延平说:“将军可曾与杨林对阵交锋么?”叔宝道:“不曾交兵。”因说及唐璧:“方才杨林领兵去追唐璧,故此城外安静。”曹延平道:“原来如此,待俺取杨林首级到来。”茂公说:“曹将军不可出去,杨林乃世上无敌,况将军年近八旬,倘有差误,我们之罪也!”延平说:“先生有所不知,向年杨林曾在俺手下败过,欲要取他之命,不料他识时务,立刻讨饶,故俺饶了他性命。谁知他反怀恨在心,把俺打了三十棍子,削职为民。俺想起此恨,不得不报。”匆匆上马,一怒出城。咬金说:“既是曹将军发愤开兵,孤家必须点齐众将,同去杀那杨林。”徐茂公掐指一算,说:“命该如此。”分付摆队伍出城。众将奉令,齐齐摆列队伍,发炮大开南城。
曹延平一马当先,冲至隋营,口中大骂。军士报进营来:“启上大王,营外有一员老将,言称登州总兵曹延平,口中不住痛骂大王,骂得好不狠毒。”杨林听报,大怒道:“这老匹夫,焉敢这等无礼,孤家难道怕他不成?”分付备马,带了十二家太保,并同众将,齐出营外。抬头一看,见曹延平耀武扬威,即大喝道:“曹延平老匹夫!你不助孤家,反送粮米与强盗,是何道理?”曹延平气满胸腹,不问情由,拍马上前,就是一枪。杨林将囚龙棒架开。曹延平又是一枪,杨林又架开。一连架了几枪,还转囚龙棒来也是几棒。二人枪来棒迎,。棒去枪还,这一场好不狠战!战了三十个回合。曹延平是发愤的,使开双枪,好不厉害。嗖嗖嗖,好枪法,犹如风卷残云,只听得叮当叮当响。又战了十余合,杨林把棒虚闪一闪,回马便走。延平在后追赶上来,杨林说声:“不好,今番性命休矣!”只得扭回身,将左手那根囚龙棒一抛,望面门打来。曹延平合当命该如此,要躲闪也来不及,正中面门,打落门牙,大叫一声:“不好!”翻身跌下马来。杨林回头一看,见曹延平落马,心中大喜,忙回马来要取首级。瓦岗众将一声呐喊齐上,救曹延平回转城中。两下收兵。
瓦岗众将都来动问,见延平伤十分重,各各流泪。延平道:“俺就死也不为无寿,但不能报一棒之恨!只要访吾徒张善相前来,可复此恨。”说罢,泪下如雨。茂公等再三解劝。当夜,延平老将死于瓦岗城中,众将无不下泪。就葬在向阳空地,立石为墓。此言不表。
再讲杨林见瓦岗众将救了延平进城,他一心要除灭这班英雄,因此收回囚龙棒,同十二个太保摆下一个阵图,名为“一字长蛇阵”,围困瓦岗。
再说秦叔宝、徐茂公一班人,在城上见杨林调兵,按四面八方布下一个阵势,众将俱皆不识,便问军师此是何阵。茂公道:“此乃‘一字长蛇阵’。若击首,则尾应;若击尾,则首应;若击其腰,则首尾皆应。须得一员大将,能敌杨林者,从头颈杀人,四面调将,冲入阵中,其破必矣!”叔宝道:“不知何人可能敌得杨林,破得此阵?”茂公道:“必得白虎星官一到,其阵破矣!叔宝道:“白虎星官却是何人?”茂公道:“就是燕山靖边侯的公子罗成。若非此人到来,此阵焉能得破?必须奏知主公,差一位兄弟前去请他到来方妥。”叔宝叫一声:“徐大哥,你此言差矣!俺姑爹镇守燕山,法令严明,岂肯容我等猖獗?他若得知,还要见罪,焉肯反使表弟前来助我等破阵?”茂公道:“贤弟,愚兄岂可不知就里?我自有妙算。只消差一个得当的兄弟前往燕山,悄悄相请令表弟同来,包你令姑丈一些也不知道便了。”叔宝道:“徐大哥妙算虽好,小弟想,到底使不得。我姑爹焉有不知的道理?纵使瞒得过了,那杨林虽不曾会过罗成,枪法却瞒不过他,一时泄漏,岂非干系不浅?”茂公笑道:“贤弟却也多心。若有得与他泄漏,那盟帖不去掉罗成贤弟的名字了。杨林虽是奸雄,焉能出我所料?包你一些也不妨。”
当下,众人一齐下城到朝中来。程咬金正坐在殿上,等这杨林的回报。只见徐茂公等一班人远远走入朝来,咬金忙问:“众位王兄,方才出兵胜败若何?”茂公道:“杨林那厮被臣等两下夹攻,激怒了他,却摆下一个阵图,名为‘一字长蛇阵’。”咬金道:“这个阵势,不知王兄怎么破他?”茂公道:“臣有一计,只等一个人到来,便好破他阵势了。”咬金道:“不知王兄要等何人到来?”茂公道:“必须等得燕山罗成到来,阵可破矣!”咬金听说,大叫道:“妙!妙!妙!孤家正在日夜思念这个御弟。徐王兄,你可速速替孤家写起诏来,差官前去,连他父亲也召了来,那炀帝封他为靖边侯,孤家也封他为靖边侯。妙!妙!快写诏书,快写诏书来!”
茂公等一班人见咬金这般局促,心中倒也好笑,口中不说,心内想道:“世上有这样一个冒失鬼!”却欺他不识字,胡乱应他一声”领旨“。茂公写了一封书,咬金道:“念与孤听。”茂公便依他口气,假做诏书召他父子的话,说了一遍。咬金说:“听凭王兄差一位王兄前去。”茂公道:“此事必须王伯当前去方妥。”当下封好了书,茂公叫过伯当,附耳低言:“甲必须如此如此,诈出隋营。到燕山见了罗成,必须这般这般。”伯当领命,藏好了书,戴一顶青扎巾,穿一领蓝战袍,手提方天戟,上马开了城门,出城竟奔隋营。
那隋兵一见,飞报入帐说:“启大王爷,有贼人单身匹马来冲营了。”杨林分付道:“哪一个前去出战?”早有一将应声而出,说道:“父王在上,臣儿杨道源愿往。”这个乃是第七个太保。当下,杨道源坐马端枪,出营一看,见王伯当身着战袍,并不披挂,忙喝道:“来将何名?”伯当横戟在手,忙叫道:“将军请了,我却不来交锋,要去请个人的。”道源喝问道:“你去请谁来?”伯当道:“将军有所不知,我们起初时原不肯反的,只因那秦叔宝有个嫡堂兄弟,名唤秦宝银,他叫我们反的。我们说:‘反是要反,只怕杨林兴兵来,十分厉害,如何反得?’他说:‘不妨,你们竟反。若杨林这老匹夫不来便罢;他若来时,只消你们通知我一声,待我把这老狗囊的,挖出了眼睛,却用两根灯草塞在他眼眶内,做眼灯照。’我们一时听了他,所以反了。不料老大王果然到来。我却要到山东请他,特与将军说声,可去说与大王知道。若怕我去请他来挖大王眼睛做灯儿,你须不放我去;若不怕呢,你放我去。将军可去说声,大家酌量酌量。”
杨道源一闻此言,一把无名火直透顶梁门,高有三千丈,按捺不住,说声:“阿唷唷!罢了!罢了!你去请他来。”伯当又说:“将军不要着恼,还该与大王说了,计较计较。将军你放我去了,若老大王怕他,岂不要见罪将军么?”杨道源正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大喝道:“不必多讲,你去便了。”伯当道:“既然如此,我虽出营,却慢慢的走,将军对老大王说了,若有些惧怕他,只消叫个人来追我转来便了。”杨道源分付三军:“让他一条大路,放他去便了。”自却回进营来。
杨林见他颜面不同,两个眼乌珠圆滴溜溜不胜怒气的形状,倒有些解说不出,便问道:“王儿缘何如此?”道源道:“嗳,父王,不要说起,真活活气死。”杨林道:“为何呢?”道源道:“方才来的这个贼将,臣儿出去正要接战,他说:‘我不交战,要去请一个人的。’臣儿问他去请哪一个。他说因惧怕大王,原不肯反的。皆是秦叔宝有个堂弟,名唤秦宝银,劝他们反的。说大王不来便罢;若来,要把父王眼睛挖出,用灯草做眼睛灯点。如今臣儿放他出营,叫他请来。”杨林闻言,气得双睛突出,海下银须根根倒竖;叫道:“好儿子,放得好!这厮焉敢无礼,辱没孤家。待他到来,看他是怎么样一个人!”
不表杨林营中忿气。再说王伯当出了隋营,一马竟往燕山而来。不日之间,到了燕山,入城到帅府左侧寻个下处歇了,却问店主人道:“罗元帅公子可在府中么?”店主人道:“罗公子不在府中。”伯当道:“他到哪里去了?”主人又道:“因边外突厥老英王兵犯边关,罗元帅令公子领兵出关去了,所以不在。”伯当道:“可晓得他几时回来?”店主人说:“客官倒也好笑,出兵打仗,哪里有定期的!”伯当道:“去了几时了?”店主人道:“去有一个月了。”伯当心中忧闷,就在店中宿了。
次日出城打听,并无消息。又过了几日,好不耐烦。这日,坐在店门首,只见一骑马,一个人穿着背心,后面一个大“勇”字,手牛敲着锣,当当响着跑过去了。伯当便问主人道:“这是何人,做什么的?”主人道:“闻得衙内做公的人说道:‘早间帅府中有报来说,罗公子大破番兵,得胜回兵了。’这个敲锣的,定是打头站的。只怕下午边,公子要到了。”伯当闻言大喜,忙吃了饭,带了书,出城到一个僻静处等候。只见又有几个敲报锣的过去。少时,只见一队队的兵过去,将次过完,却见罗成有四五个家将跟随在后面,按辔而来。伯当忽哨一声,罗成早看见是伯当,却分付家将先行,自己跳下马来,与伯当施了礼。罗成道:“你们反了山东,张公瑾等在内,爹爹要拿他家小,我却一力保全,过几日却私下多走了。你如今因何到此?”伯当道:“我们反了山东,秦大哥反出潼关,走马取了金堤,得了瓦岗,令舅母同在瓦岗。众人奉程咬金为王。却有杨林摆了一字长蛇阵。奉徐茂公令,来请罗贤弟,故而到此。”怀中取书,付与罗成。罗成拆开一看,道:“我欲不去,无奈秦表兄十分叮嘱;欲待前去,却如何脱身?兄且在下处坐着,待我回去与母亲商量,设个计较去便了。若去得成,弟自差人来知会兄长。”当下别了伯当,上马入城。回至帅府,入府堂复了令。罗公自去赏了三军,罗成却回后堂来见母亲。正是:
茂公片纸来燕地,十万雄师一旦亡。
当下罗成见过母亲,立在旁边,叫声:“母亲,好笑得紧,不道秦叔宝表兄,保立程咬金在瓦岗寨称王,舅母也在哪里。今被杨林围困,写书来请孩儿去救。母亲你道好笑不好笑?”老夫人闻言,忙问:“书在哪里?”罗成忙向怀中取出来。夫人接过一看,扑漱漱眼中掉下泪来,叫声:“我儿啊,你母亲面上,只有这点骨血。那杨林老贼将你母舅杀了,仇还未报,今又要来害你表兄,一有差池,秦氏一脉休矣!儿啊,怎生是好?必须设个法儿去救他才好。”罗成道:“只怕爹爹得知,不当稳便。孩儿有一计:少停爹爹进来,母亲却要放声大哭。爹爹若问为何,母亲只说道养孩儿之时,曾许下武当山香愿,未曾了得。今夜梦见神圣责罚,几乎吓杀。爹爹一定允的,孩儿便好前去。”老夫人依允,把这封书信烧毁了。少时,只听云板一响,夫人便大哭起来。罗公进来见了,十分惊骇。正是:
谋成奇策全亲谊,千古传扬罗母恩。
毕竟不知罗公怎生动问,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