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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巨盗显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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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将西门庆解缚一半,两手仍然捆着,西门庆又是瘫又是麻又是眨眼摇身喘大气,许多时,没有上路,哀求解了他所有束缚,武松冷冷地道:“你在阳谷县为了争生意弄死人命,我奉令将你解回听审,你休仗着钱多,便想逃避罪责!等着下半辈子坐牢吧!”原来他是捉拿犯人,难怪都在这青州出现,一个是逃遁,一个是追捕,倒省了花荣多费手脚。花荣放宽心,哎呀,看那日斜,早已过午餐时了,丽娘岂不急杀?
然则西门庆手眼通天,武松若是将他仍解入青州城去,花荣终要防他加害,且看他从哪条路走。先随这二人下山,到了寨唤两个信得过的跟踪一阵。于是踽踽到得山下林中,看他们且歇且走。直至太阳将落山时才走出林子。暮烟迷远岫,薄雾卷晴空,落日伴着那妙娘们在松子树边惆怅。她闷理着丝丝的发儿,躁点那弓弯弯的脚儿,紧蹙着翠弯弯的眉儿。突然间溜度度的眼儿开了,白莹莹的额儿奇亮,鼓堆堆的奶儿紧贴在来人身体之上。西门庆渴饿得垮了,慌忙将水壶送上,那玉纤纤的手儿为他理了又理,香喷喷的口儿不自禁轻点奸商的下巴。武松闷然闪出,叫道:“不许解绳!”这妇人竟不听斥,说道:“如此绑了几天几夜,早已绑废了,二郎,便是你这颗狠心,叫人半夜里吓醒!”
武松正色道:“他在阳谷县弄些假药次药赚害平民,仗着财势伤了人性命,我身为公差都头,岂能不取他回去交差?”这妇人便细枭枭的腰儿摆到武松近前,“二郎,实与你说,那日泼皮何九叔名义上是为了药材不好,实则是想利用奴家的名节要挟西门官人,西门官人许与他许多银子,那老赖皮却存着非份淫心,西门官人不肯拿奴出卖,争执中误杀了他。其时奴也在场,实言相告,那一剑其实是奴家怕西门庆受害,从旁刺进何九叔软肋的。不如你先杀了嫂子,亦或用精钢镣铐先锁了嫂子报官,再捉西门庆不迟。”武松半晌厉声道:“你,你休得胡闹!”
那妇人正隆隆的鼻儿射出坚贞不移的银光,柔声道:“二郎,嫂子我求你一事。”武松不语。那妇人便跪倒在他跟前,西门庆竟也挪过去一道下跪。“二郎,我如今是寡妇之身,承蒙你恩义,不曾要我守节。我和这西门官人情投意合,宁愿下半辈子永相厮守,无论他富甲天下,还是穷得要饭,我都跟着他了。他也自愿为了奴舍弃花街脂粉,大家淑女。我硬跟着你来到青州并非是张望什么叔伯,便是要阻拦你的差使,与他安家落户,做长久夫妻。他那官司他自会摆平,只请你高抬贵手,玉成此事。我二人永感恩德。”
武松竟有些站不住,趔趄着退了两步,那妇人红艳艳的腮儿似把幸福之光亦辉映到他脸上了。西门庆说些软话,潘金莲却又略作含蓄地道:“二郎,你的心事奴家也都明白。只可惜礼法限制,缘份弄人,只好等待来生,作奴作婢的报答你了。你英雄盖世,嫂嫂是个小女子,实,实是暗里惭愧,配你不上,你必然能觅得------”武松满面通红打断道:“说甚么怪话!罢,罢,罢!原来你果然一心要改嫁这厮,你要改嫁,我又怎拘禁得住你,由你,由你去!西门庆,你给我发个毒誓,从此不许再踏回阳谷县半步!”西门庆立刻发誓,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等语,他说得肃然之至。
武松喝道:“你这厮须记得今日此诺!”大踏步头也不回远去。西门庆终于解开束缚,两臂尚自软垂着抬不动,口里却“哧哧”乱笑,“这武二真是个直性呆子!”潘金莲和他搂得几乎融做一人,将他一推嗔怒道:“你凡事都假惺惺的,莫非对我也是假的?”西门庆正容道:“岂敢,岂敢!你我生则同席,死则同墓,我是绝对不敢稍忘誓言的。”他二人以为逃出生天,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花荣壶内还有几支箭,一弦连发必结果了他。岂知这时,忽拉拉来了一大队骑者,却都是西门庆的爪牙,将他瞬间团团护住。西门庆换了衣服,吃些美酒肉脯,顿时又回复了大爷的气派。众爪牙恭维他“洪福齐天”,西门庆冷笑道:“某岂是轻易就死之人!早晚会同慕容知府,叫那贼窝片瓦不留!”有人将一把古雅长剑为他佩上,西门庆手抚剑鞘叹道:“若是这‘随候剑’随身,我何至如此!”花荣心中一凛,脑海中顿回旋出他在巷中杀人的快剑手法,的确很快!
一时间已射不着他了,日后只好加意防范些。这两日不在寨中,不知可有变故?却也无甚变故,甚至无人寻找花荣,正知寨刘高在村里赌钱,早已将公务疫情抛之脑后,那几个村庄户户倾家荡产,算是将病情暂控制住了。寨里以为他在村中救助。村中以为他在寨内公务。将所有百十两积攒全数带到村里分发,寻思再三,想到了丽娘,留下十两。直到子丑交会方回家睡眠。本该熟睡个够,那走私之事又搅得花荣难以安眠,必须立刻行文往青州府请人协助盘查。只是须找刘高商议。端的这些走私之徒哪里来的,看来盘踞已深,远非一月二月?主首藏在镇外,还是与西门庆相关,甚至与刘高有关?与那蒙面人可能更有些关联!于是只睡到卯时,急急起来。
据说刘高在李村玩骨牌儿,赶到李村,才知昨日午时已走了,又据说他在周庄喝上梁酒,赶到周庄,才知昨夜邻镇来一伙私商做什么生意,刘高已往邻镇去了,着人到邻镇去唤,未等回来据说刘高正在寨子里为西门庆压惊。花荣一边急着人去请他从酒宴上过来议事,一边坐到公廨之中,等了良久仍不见,才知出午已携家誊往别墅踏春去了,花荣赶赴到他山脚放田傍水一组华屋,却说刘知寨正在混堂子里泡澡。草草吃些饭菜,说明是哪一间澡堂,倒容易找。
这澡堂专供寨间豪强享用,楼上弄作妓院格局。花荣只来过一趟,便不来了。远远地只见几个烟花粉头站在楼头又似远眺,又是指着花荣谈笑。那老板慌忙迎出牵过坐骑,花荣当然不挑选娼妓,也不推拿按摩,刘知寨正在泡得皮肉酥松。花荣不去衣便跑进去。一个大池子烧得雾腾腾对面不能相认,叫人两声,无人作答。仔细凑过去看,只有两个闲人如痴似醉。别有一间竹搭小屋,里头烧许多热炭,那个是湿泡,这唤为干蒸,滋味别胜一筹。刘高围一块布光坐在那里,干瘪瘪的身体要蒸出油来。花荣强忍着沾身湿气,跟他说有要事相商,刘高请花荣到他新房里等他穿衣。侍花荣步行至他那别墅时,刘高这一番倒是紧锣密鼓骑马赶上。尚未踏入台阶,刘高笑嘻嘻道:“‘门下侍郎’,究竟有何要务呀?”
花荣这一脚还没踩到他家石板,“门下侍郎”是相当于宰相职责的高官,而花荣的职位却是官阶中最低一层,“侍郎”二字尤具讽刺之意。花荣闻得他的调侃,顿时疑心大盛,并非为他出言刻薄,是因为刘高在“小李广”心目中素来是个无学无味之人,今日陡有此诙谐且恰当的调侃,凡事不可停于表象呀。便回几步带上高衙内所赠那张雕弓,箭桶配于腰下,带满二十支三叉箭,另外携一把剑在身自不必说。见了刘高在客厅站不稳一屁股坐倒,土头土脑地自侃道:“说什么三十而立,本人是四十步而不立,不知是女人多了还是酒水多了,近日屡有悬崖上吹大风如临深渊的心慌。花知寨,要将你那骨架换于我就好了。”
花荣不耐烦跟他唠叨,便将出现走私之事如实一说,刘高惊得一脖子伸出来比鹅还长,脸上大惊小怪酸辣苦咸阴阳紊乱,刘高一屁股弹了起来,气长气短地道:“怎,怎生是好?快,快点人去捉,写行文,报到府里去。快拿笔来!啊,我却不认得字。”可是任他如何表演,花荣终究从他那其实并无多大意外的眼色里看出许多蹊跷。他,必定有份参与。
花荣以为刘高是这伙走私者的包庇者,必是受了重贿,一时也不想戳穿什么。便招呼人进来写字。刘高对花荣下毒手了,花荣没想到他有那么敏捷的身手,那么准确的杀招。他手中多出一把匕首,捅的是要害肾府,花荣躲得这么吃力,实在意想不到,被他将白布衫割破了大截。飞腿去踢,刘高只是横肘一隔,又不曾踢中。大惊中倒退数步,拨出剑来。刘高作出没主张的惧状,匕首失落在地板上,惶恐之至地道:“呀呀,我实是财迷心窍,我做了许多失心的蠢事。花知寨,你,看在同僚一场,你饶我性命!”花荣不由得喝破他道:“刘知寨,你真好手段,怕是你文武双全,远胜于花某,如何故做这腌咋样,隐瞒花荣到今日!”刘高这才站直身躯,他哪里曾为酒色淘虚身体,露出本相,满脸狡诈凶悍,夹杂着斯文败类的装束体统,变成了一个形容不出的歹徒。刘高朗声痞笑道:“花荣,我这里有几千斤盐,几百担上好茶叶,本待都白送给你,将这正知寨的职事,也让与你。只是看你不识抬举,不肯随流合众,死小子,只好引你进来,灭绝你罢!”一拍手间,堂前堂后涌出许多人来,当先指挥,正是昨晨所见的搬运头目。这一些人,各使刀斧钩叉,便要将花荣剁成肉泥。
硬取之未必能冲出去,花荣先自退到墙角,留出较大周旋。这上好雕弓配三叉箭有大材小料之感。射出去劲风盈耳,头一箭将来人臂膀射穿,向后倒入钢叉头身亡,群凶变色。又一个连环箭射杀三人,其中一箭自一人喉口穿过钉在后一人脑门。虽如此,四五十人一拥而上兀自不好对付,便凝气叫道:“这一箭,叫那使鬼头刀的大个子瞎两只眼,从此摸黑走路。”众人吃一唬,那当头的道:“呸!一箭如何射两只眼。”话未落,箭已发,在那人右眼上先刮一下,贴他鬓角溜一道烟,往他旁边人斧刃上一撞,便反冲入左眼去了。那人又疼又黑,两手乱舞,惨叫不迭。花荣又喝道:“第二箭,射那使斧的扁脑袋,这箭全部没入他脑门去。”那人吓得急躲进人群缩起头脸,还不曾稳住,惨呼气绝。花荣拿出了近来苦心琢磨的意射之技,一箭往房梁射,又一箭射它尾部,全力把握住角度,中了目标,自头盖顶一没而吞。花荣稍感内疚,断而又吓唬道:“第三箭,那为首者须防脸上两块横肉;第四箭,随取你们其中三个的传宗活计。”这一吓如何得了,这伙人拼命向外挤逃。花荣哈哈大笑,难得这般痛快。拨剑也随之跳出,忽然两样长兵刃招呼过来。笔刀砍来,手中雕弓弓把挡去,径自将那口厚刀荡得几乎飞出杀手手腕。这弓真好韧性!心中既喜,手里剑斗那挺蛇镰枪者,那人却抢先仆倒毙命。却原来是中了致命一箭!
何人所射?那一座布景假山后转出一人,此人大白天蒙一块密严黑布,正是曾多次指点花荣射法的那位。他如何在此出现?花荣正疑惑,那人走来说出一件秘事,“你来得正好,你这寨里正知寨刘高乃是滥污禽兽,在各处掳掠许多良家女子拐卖到妓院番邦,丧尽天良。某无意中撞见了,久作追踪,有多个女子便藏在他这里密室。那假山下有个入口,入内一切尽知。”花荣将信将疑,此时那些打手作鸟兽散,他兀自不敢大意,说道回寨中调齐人手再说。这时这蒙面人叫一声“小心!”一排弓箭手伏在屋瓦上乱箭射来,拨打之中,接了几支箭在手中,略为施还,那屋头中箭坠下两双。蒙面人急往背后拉弓,假山边还有人架着床弩,那弩箭威力大得多了,非同小可。幸而蒙面人疾射那机手,“啊呀”一声倒下。心内释疑,并肩外闯,蒙面人忽踉跄失声慌忙,用手扶去,蒙面人并非受伤跌跤,而是乘势将一块布帛捂到花荣脸上,花荣急闪叫苦,异味入鼻,着了他的道儿。拼命奔走几步,却已天旋地转,强驱定力,尚可奔走厮杀,不妨平空掉下一张大网,将花荣罩住。数名彪形大汉跳下四面收网,花荣软绵绵的身躯仿佛挨了千刀拉划一般,眼睛无力地垂在网眼,这条命怕是送了!
花荣的意识还能够清醒,吃他们重又捉入大厅。门窗闭紧,点起长烛。蒙面狗贼慢条斯理居中而坐,解下外罩,除掉一块块衬垫,身躯顿时细小许多。最后将面罩解除,露出并不肥壮,倒也横肉多凸的脸,阴沉白皙枭雄化的脸。花荣恍然大悟,惊叹人生之诡异,不是旁人,这蒙面贼正是共事多日,竭力隐藏其真面目的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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