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杀嫂祭兄(8)
|
|
|
武松正说着等朋友,话刚讲完,门外有人打门了。只听见当当当!武松开口就问了:“谁?”门外答应:“是我。”武二爷好欢喜,听出了他的喉音。来的时间正好:早了,金莲还没有杀,不好开门。如把门一开,三位邻居就跑了,那一来哪个给我做人命见证呢?如果迟了,邻居等得也不耐烦。这一刻来,刚是时候。武松把桌上这口刀拿了,朝孝衫合身腰带里一揣:“三位高邻,我的朋友来了,晚生到门外会朋友讲话。你们坐在家里,不许出来窃听;如有哪一位太爷出来,咱认得邻居太爷,这口刀不认得邻居太爷。”“都头放心,你尽管去,我们不会出来。”邻居吓得动也不敢动。武松伸手把钥匙从裤带上解下,锁开,铁链拉下,钥匙锁丢在桌上。大闩下下来,手闩摘下来,把大门开了尺把宽。武松偏着身子,出了门,随手把门朝起一带。门里人没看见门外来的是哪一个,门外来的也看不见门里的人。
且慢,究竟门外来的是哪一位?就是土工何九。这是武松预先安排好了的。他叫何九去打听西门庆的下落,太阳正午来家里报信,现在何九就是专门来报信的。所以武松不容邻居出来,怕邻居看见要查问。如果何九说已打听到西门庆的下落,特来报信,邻居就明白了。他们就要挡住何九,不让何九说。又不能叫何九知道自己已经把嫂子杀掉了。如果何九知道自己把嫂子杀了,他也有数:叫我去打听西门庆的下落,一定要去杀西门庆。何九一吓,当然就不敢说了。所以武松不容何九进门。这一来何九也没看到门里的邻居,门里的邻居也没看到何九。
武松走出来就挽住何九的膀臂:“这里来!”进了隔壁的牌坊巷,巷子里头无人,正好问他的话。“何九!我托你的事怎么说?”“都头容禀:我同都头分手后,我先回家略作休息,之后就进了城,直奔西门府公馆,先问他家老门翁高升。高升告诉我说,主人出去了,带了几十个人,坐轿出去的,不晓得到哪里吃酒去了。我就回头了。这一来到哪里去找他呢?我刚好走到狮子桥,我由桥北过桥,下了桥南的桥爪,都头晓得,有一家望月酒楼。我到望月酒楼一望,好欢喜,大官人西门庆正在那里吃酒。”“且慢,你怎么知道?”“我只看见望月酒楼对过街檐下顿了一乘锡顶方窗、四角拖须的大轿。四个轿夫,三个坐在人家檐石上,眼睛闭着养神;有一个轿夫躺在轿子里,一头的鸡屎癞子。这四个轿夫我都认得:王七、赵八、张三、李四癞子。高升说他家主人出来吃酒,他的轿子轿夫都在这里,我估定大官人是在望月楼吃酒。我就进了店门,穿过店堂,过了屏风。屏风后就是楼梯,楼梯那边弯过去有一道腰门,后头有三进平房。三进平房坐的酒客不少,我一望,没有大官人在内。我晓得了,大概是在楼上了。我复行回头,踩楼梯上了楼。我眼光漫过楼梯一望,只看见大官人坐在上头,有头二十号人陪着他。”“那是些什么人?”“回都头,我一个都不认得,都是些狠相,摩拳擦掌的,拳头溜子紧紧的!我没有惊动他们,头一缩就下来了。下楼来也没有耽搁,我就来府上报信了。都头要会他就赶快去,你可不能耽搁。你如去迟了,他走了,不要说小人办事不地道。”“好,难为你了,你去吧。”“都头,烧柩的事你就问他了,没我的事了。”“你放心,没有你的事,你回去吧!”何九好欢喜,掉脸就走,他以为真的没事了。武松拿老实人作耍,何九是在案的人,他朝哪里跑?下文武松投案,阳谷县就要派差去捉他了。
武二爷回头了。哪晓得他们在门外说话的时间太长了,门里三位邻居,胡正卿、赵直明没有开口,姚文庆一想又怕起来了:“胡正翁啊!他到门外会朋友谈心,不准我们出去是什么道理?”“他谈的要紧的话。”“谈的时间不小了,怎么还不来?我倒怕起来了。武松不是糊涂人,他也晓得人命官司不好打,他预先安排个人在外头,门里把嫂子一杀,门外人打门了。怕他对朋友讲话是假的,就怕他鞋子一拔,脚底板朝了我们了。”“啊呀!不错,你都是过后兴兵,先前为何不说?”“我先前也糊涂住了,刚想起来。”“这一来糟了!他如逃了,我们要吃人命官司了。”
邻居正在说着,话语未了,武松推门而进。胡老爹看见武松进来,望着姚文庆摇手,姚老爹也不敢多说了。“都头来了!请问你刚才这位朋友来会你是桩什么事?”“胡老爹,一言难尽!我这个朋友在我去年临行时,同我借了三十两银子,讲定今年归还。我昨天回来为大哥治丧,需要钱用,同他要钱,他允定今日中午前后送来。”“照这一说,都头这位朋友言而有信啊,刚才大概是把银子送来了?”“没有。他本人未来,让他的朋友来回我的话:今天没有钱,要稍宽一向时。”“都头,借债就是这么回事。你能救他的急,他不能救你的急。你只有原谅一点,就宽一向时了。”“胡老爹,我如不把金莲杀了,就宽个一月两月,都可以;我现在要打人命官司,如进了监牢,我到哪里去找他?”“都头看怎么说呢?”“晚生只有同太爷们商量:你们先到县衙门班房等我,我去会债主要债,把钱要到手,我再到县衙门投案。”
胡老爹望着武松,姚文庆在旁边对着胡正卿的耳朵低低地捣鬼:“胡正翁啊!万不能放他走,这一走是一去不还,那一来我们吃官司了!”“姚文翁,不能玩!你如回他不行,他把腰刀抽出来,把我们刀掉了没处伸冤。”“这一说我们就让他走。”“让他走我们就要吃官司!”“那就不让他走。”“不让他走就吃刀!”“咦乖乖!胡正翁啊,这一来怎么好呢!”“你不要怕,等我来。”三个人中,胡正卿最有见识,而且嘴也会说。“都头,你请坐,我胡正卿有片言告禀:你今日杀嫂,是气不留命。你心里不会没有一点打算,你杀下来怎么说?要说挺头打官司,不是谈着玩的,这一刻你也想到人命官司不好打,你此去究竟是要债,还是想……想走?你果然是去要债也罢;你如想走,也不妨,请你告诉我,把话说明。请你放心,我们三个老头子,决不做半吊子,这就让你走。我这个人最爱朋友,决不阻止你。你走后我们三人了不过代你打场人命官司,我们也没有杀人,说到底一句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们不过受点拖累而已。不过,吃了亏要吃在明处,我这个人是吃明不吃暗。”“太爷们怎么讲,你们是怕晚生溜逃?”“不是怕你溜,是怕你走。”“走字比溜字好听些。请太爷们放心,实系晚生去要债。你们如怕晚生逃走,晚生可对苍天发誓:叫晚生不逢好死!”“都头,何必发誓,改换呈祥。我们君子一言,请你快马加鞭,就去要债吧。我们坐在县衙等候你就是了。”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