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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彝族)阿卓务林作品:泪水润湿的歌谣(组诗)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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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 山
  
  我的高山有风,但它不会起浪
  多数时候。野生动物是温和的
  天然植物是善良的
  河流与泉溪,偶尔也会发怒
  但也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坏脾气
  一阵冷风从雪山那边吹过来
  把我长发吹成了森林
  脸上不仅冷,甚至有些冰
  但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小心眼
  我的高山不通电。所以树脂精灵
  松明普度众生。我的高山不通公路
  所以翅膀裸露,云朵擦亮马匹
  我的高山不通自来水,所以雪是干净的
  就像牛羊弯角的习惯,与家有关的方言
  我的高山站得高。不用低头应答
  我的高山长得土,土得像神
  
  光 芒
  
  风吹海岛。树叶摇一下,阴影晃一下
  蜥蜴吐出鱼刺,巨大卵石吞噬羽毛的哀伤
  荒凉无边无沿。草淹没草,花淹没花,泥土淹没泥土
  野马独来独往,回望一眼,然后慌忙逃出视野的辽阔
  那人独坐江岸。炊烟与晚霞,分不清楚谁明谁灭
  夕阳已老,最后的红即将被雪峰之顶的山鹰吮吸干净
  尖锐的痛。你们甜言蜜语,他铁石心肠
  孤独不等于躯体的落寞,却注定是心灵的冰凉,暗暗的亮
  
  飞越群山的翅膀
  
  它们彼此靠得很近,互相呼唤着
  它们的叫声嘈杂而有序,交响而合拍
  就像同一个部落里男女老少不同的腔调
  虽然叽里呱啦,但绝对有情有意  
  它们队列整齐,喙嘴一致。有一刹那  
  它们竟在天空排成一道狭长的幽径  
  多么优美的线条啊,可惜转瞬即逝  
  显然,群山之上的风暴是猛烈的  
  足以折断任何翅膀向远的目光  
  它们中的一只掉了下去,然后是两只  
  后来就难以计数了。但它们没有掉转方向  
  向上、徘徊。再徘徊、再向上
  它们终于从群山的垭口飞了出去——
  它们中的一些,是第一次飞越这个垭口  
  而它们中的另一些,将会是最詹一次
  
  泪水润湿的呼唤
  
  阿芝嫫——芝芝嫫——  
  秦朵拉达沙马阿果呼唤女儿的声音  
  拖得又沉又长,翻越群山  
  趟过江河,飘进我从不设防的窗口  
  闲得无事可干的老狗把它误认为  
  碰门而入的不速之客,哇哇应答  
  它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是我熟悉的童年  
  子冈惹——冈冈惹——  
  石秋波忍吉火木呷呼唤儿子的声音  
  沙哑而鲁莽,粗心而大意  
  村庄安静了下来,火把遗忘了树根  
  善于添油加醋的乌鸦把它解析成  
  从天而降的密传神旨,哇哇应答  
  它怎么也不会相信那是我熟悉的童年  
  哦,这片土地开满叫做嫫的鲜花  
  这片土地结满叫做惹的果实,这片土地  
  嫫惹漫山遍野。如果你在凉山听见  
  这一声紧似一声,伤感而悠长  
  尖锐又温情,如果你听见这近乎哀求  
  这被泪水润湿的呼唤,请千万不要
  哇哇应答。他们呼唤的是我
  呼唤的是他,呼唤的也是你
  
  卖洋芋的彝族女人
  
  她头藏罗锅帽,身披黑皮羊毛毡
  接下来是凉山彝族地道的五彩百褶裙
  起初我把她误认为大姐,差点走过去
  质问。其实我知道她来自那一个村庄
  也许家里断了食盐,儿子缺了学费
  或者是一个亲人正在遭受病魔的毒打
  她穿越茫茫雪山,穿越固执了几千年的眼光
  走到这里,菜市口一个人影稀疏的角落
  她脸上的殷红尚未褪色,心还在咚咚跳
  “一斤三毛,两斤五毛”。她的汉语
  像夹生的饭,计算能力像她羞涩的脸
  即使多给五角,她肯定还会怀疑
  是否少算了两毛。也许再过一个月、一年
  她就开始卖大米。或者开个小卖部
  卖日常用品,或者开个小饭馆,卖米线
  甚至开个服装店,经营时髦的衣裳
  也许她还会脱下那身彝族的服装
  然后忘记了今天,忘记了第一个买她洋芋的
  那副近视眼镜。想着想着,我不由笑了一下
  手提的洋芋轻了起来,天也跟着晴了起来
  
  夜宿泸沽湖
  
  今夜,泸沽湖把所有的油灯
  点亮了,就像另一个地方的天空
  为另一个人点亮了星星。今夜
  泸沽湖为我盛满了忧伤。就像
  另一个地方的田野为另一个人
  收容了夜色……顺着湖岸
  我用手指缝隙漏下月光,漏下心跳
  无名小虫的鼓噪似乎谁的有意安排
  没有人能够停止脚步,放弃幻想
  风响过湖面。影子无处摇晃
  村子最东边慌张的男低音,也许将抵达
  西侧的山脚。也许将赶上南角的马蹄印
  村子最北端阿妹酒吧飘来的乡音
  带有苦荞花涩涩的香……鸡鸣此起彼伏
  有的梦已经醒来,有的梦将要绽放
  甜蜜的笑容。而眼睛已经替你说出
  内心全部的秘密。这么静的夜,不适合
  大声喧哗,不应该强人所难。嘘,小声点
  再小声点,不要吵醒她喃喃的情话
  
  一场雪
  
  一场雪从一片雪花开始,从石佛山开始
  就像现在,一阵风从喇嘛寺那边吹了过来
  最先摇曳的,是寺庙背后那棵山高的大树
  一场雪覆盖了狗钻洞垭口,覆盖了巴二桥
  最后覆盖了海拔2240米的宁蒗县城
  一场雪覆盖了滇西北土著民族的山神
  一个地区的思想白了。这场雪细腻而
  纯洁,我们暂时可以忘记黑色的垃圾
  甚至忘记灿烂的笑容,一切脏了的事物
  显得干净了许多。我们还可以从零井始
  漫长的想象,然后从一到二。从二到三
  从三到万物。显然,繁荣昌盛的大地
  亿万年前也定是如此诞生在一片
  没有血色的空白之上。一场雪的想象力
  漫无边际,它甚至可以把五彩斑斓的世界  
  想象成一张白纸,直到人们开始在上面
  肆无忌惮地涂写,完成转瞬即逝的想象
  
  对爱只字不提的女人
  
  风把她们的脸吹得殷红,她们便以  
  一朵四季花的名义开在我心底  
  雨把她们的心淋得柔软,她们便以  
  一滴泪的忧伤泊在我眼里  
  男人把她们的梦弄得散碎,她们便以  
  一片补丁的温情缝在我身上  
  她们是我对爱只字不提的女人  
  她们是大山的精灵。有的称我小弟  
  有的喊我阿哥。有一位直接叫我  
  男人。她们是我的姐妹,我的情人  
  我儿子的母亲。她们想笑就笑  
  从不用手遮挡牙齿的快乐。她们想哭  
  就哭,从不用眉毛锁住内心的烦恼  
  她们是我对爱只字不提的女人
  而现在,五月的野花就要凋谢
  六月的果子就要结实,忧伤的大雁
  就要飞出向西的垭口。而现在
  作为男人,我必须赶在太阳落山之前
  替她们说出千年的秘密,喊出爱
  
  高原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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