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0期

作品回放:诗十四首

作者:田 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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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从村庄经过
  
  火车从村庄经过的时候
  五磨村还在夜里
  拉一声汽笛,警报火车通过
  今晚进入安全时刻
  汽笛声拉得很长
  拦腰截断了夜的前半部分
  后半部分笼罩在月光中
  这一站是黄石至武昌之间
  的一个逗号。火车停站十分
  我的去南方打工的九妹
  在最后一分钟上了车
  火车尖叫一声就往南开
  往南,往南,一直往南
  途中走直路,也走弯路
  钻很多隧道,停很多站
  两行铁轨承受着整列火车的重量
  
  喊故乡
  
  别人唱故乡,我不会唱
  我只能写,写不出来,就喊
  喊我的故乡
  我的故乡在江南
  我对着江南喊
  用心喊,用笔喊,用我的破嗓子喊
  只有喊出声、喊出泪、喊出血
  故乡才能听见我颤抖的声音
  
  看见太阳,我将对着太阳喊
  看见月亮,我将对着月亮喊
  我想,只要喊出山脉、喊出河流
  就能喊出村庄
  看见了草坡、牛羊、田野和菜地
  我更要大声地喊。风吹我,也喊
  站在更高处喊
  让那些流水、庄稼、炊烟以及爱情
  都变作我永远的回声
  
  土碗
  
  土碗里盛满米饭
  农民端在手里
  生命随着一碗米饭
  而延续下来
  
  土碗里没有米饭了
  吃饭的人
  也永远不再吃饭了
  土碗倒扣过来
  就变成了
  一个农民的土坟
  
  八公里山路
  
  八公里的山路在父亲脚下
  却不止走出八十公里,八百公里
  甚至八千公里,八万公里
  八公里的山路
  是父亲命运与苦难的轮回
  
  八公里的山路只有两公里的好路
  中间石坎多,坡陡
  往往要人在后面推一把
  还有两公里林子太深,阴暗
  不到黄昏就黑了
  
  临近小镇的一公里折叠在林中
  到小镇前才完全打开自己
  小镇的喧嚣声更是高低不平
  父亲挑着一担黄瓜,天不亮启程
  他还没走到镇上就崴了脚
  
  父亲早已离我而去
  躺在了八公里山路的高坡上
  我已经在省城住了多年
  我乡下的兄弟还在不停地奔走
  这父亲一世还没走完的八公里山路
  
  山寺
  
  山寺是钟声堆起来的。半老的和尚
  敲响了山寺上空的月亮
  
  这里,天空像个木盖子
  灰暗的山寺院墙
  把尘世
  整整隔开了一个世界
  
  尊座上。三个寂寞的菩萨
  与几个剃光头的和尚
  默默相对
  其中一个,手捧经书,坐于清风
  他的朗诵近于虚空
  
  我的奶奶从寺门进来
  见佛便跪
  跪了便磕头。她捧着一块红布
  拉了拉我的衣角
  叫我跪下。然后点香,闭目
  一个藏在心底里的祝福
  让她默诵成声
  
  那一刻
  
  那一刻我行走在武汉汉正街的街头
  许多人坐在电视机前看中央台新闻联播
  那一刻有人喝酒,有人做爱,有人贿赂,
  有人预谋
  长江水仍带着均匀的秒速平缓流淌
  那一刻堪称火炉的武汉在升温,但不急促
  
  那一刻,我乡下的表弟遭遇了车祸
  村长杨金锁在我的手机中泣不成声
  他说太惨了。还没等他说出表弟血肉模糊
  我差点支持不住
  表弟死于酒后驾车司机的车轮下
  两眼昏花的司机,把我走夜路的表弟
  看成了一条道路,从表弟的整个人身上碾
  过去
  爬不动山坡的汽车
  那一刻却爬到了我表弟的头顶
  那一刻,一只羊本能地穿过车轮的左侧
  
  表弟,他三十七岁的年龄上
  还挂着一双儿女和风烛残年的父母
  那一刻他的老婆杏芳当场昏死过去
  这本不该有的那一刻
  早该在时间表上删去的那一刻
  灰色的那一刻,迷茫的那一刻,被忽略的
  那一刻
  来不及转弯的那一刻,生死两茫茫的那一
  刻
  几乎要被遗忘的那一刻
  
  夏日地头的瓦罐
  
  近似于一口古井:一只瓦罐,
  盛满故乡的清水。
  
  那可是村庄最小的井,
  挨着故乡最大的嘴唇。
  
  它像我的三伯,憨头憨脑,
  一屁股坐在地头。
  
  瓦罐的水,与其说锄地的人
  喝掉了,不如说太阳蒸发了。
  
  与其说滋润了一叶心肺,
  不如说救活了一群麦子。
  
  简 略
  
  乡村简略到一个村庄,村庄简略到一座
  房子
  房子简略到石头砌成的小屋
  小屋简略到麦秸秆编织的门
  家简略到一个人一口缸一双筷子一只碗
  一头
  驮水的驴子和仅够一个人睡觉的床
  日子简略到一日两顿,一顿一碟腌萝卜、
  炖土豆
  和三杯小酒
  言语简略到见人一笑
  一件黑棉袄一条灰裤子和一双旧布鞋
  套着两只黑乎乎的脚
  身份简略到只有姓氏。锅和碗
  简略到三天洗一次
  脚、手、身体简略到半年洗一次
  他简略到不能再简略了
  简略到几乎无助,几近虚无
  
  避雨记
  
  下雨了。马路上有人跑掉了
  一只鞋子。风吹落了
  几个农民的草帽。大路上
  有人一边跑一边把双手
  举在头顶,遮着
  有人顶一张旧报纸。一个
  老乞丐,将豁了口的蓝花碗
  扣在头上。放学的孩子
  怕打湿了他的书本,把书包
  紧紧夹在腋下,光头淋着
  斗大的雨点,打在贫穷的
  棉袄上,也打在高贵的风衣上
  躲雨的人都
  跑进了路边的工棚
  过路的。干农活的。夹公文包的
  戴眼镜的。乞丐。跛子。穷人。富人
  他们快要把工棚挤破了
  有两个只挤进去半个身子
  一个女孩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
  她一直僵着脑袋,她怕自己的湿头发
  弄湿了别人的衣裳
  在这个深山的工棚里,一场雨
  聚集了那么多的陌生人
  他们彼此点头、微笑,用眼睛说话
  像一群临时的亲人
  
  夕阳
  
  夕阳落在黄土岭最高的屋顶
  看去就要顺着风势
  滚下来。昨天它挂在一棵
  沙枣树的枯枝上
  差点变成黄土岭那只
  黑狗的猎物
  
  夕阳落入西山谷。也许就落在
  一个乞丐的搪瓷碗里
  让一个乞丐
  停止了乞讨。最后掉进八十公里
  之外的江中,半江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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