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3期

一座城市的秘密(组诗)

作者:杨 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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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 密
  
  我用一把钥匙 打开了
  楼下邻居家的房门
  
  不是掏错了钥匙 而是
  我的眼睛 迷糊中看错了门号
  
  我跑步上楼 可我又
  打开了 楼上邻居家的房门
  
  也不是掏错了钥匙 而是
  我的脚 上楼时多跑了一层楼梯
  
  我小心数着楼梯下楼 接着又
  打开了 隔壁邻居家的房门
  
  当然不是掏错了钥匙 而是
  我习惯用右手开门 这回却用了左手
  
  从隔壁邻居家出来 我站在刚才
  开门的位置 把钥匙交给右手
  
  我打开自己家的房门进去 换鞋
  冲完冷水澡 泡了一杯热茶
  
  在端起杯子喝了两口碧螺春茶时
  我渐渐发现 其实这也不是我的家
  
  逃下午夜的楼梯 满肚子的啤酒
  一下子 被吓得无影无踪了
  
  后来我发现这个单元不是我家的单元
  甚至连这整栋楼 都根本不是
  
  后来我又发现 不仅是这整栋楼
  实际上是这整个小区 都根本不是
  
  在逃向隔壁小区自己真正的家的途中
  我活像一名正被 追捕的逃犯
  
  无意中 我撞见了这座城市的许多秘密
  不仅仅是门锁 也不仅仅是家家都空无一人
  
  电话
  
  凌晨三点 我接了个电话
  先是传来一阵热闹欢庆的锣鼓声
  而后是父亲和母亲 他俩
  从几十公里外的乡下传来的大嗓门
  
  喜滋滋地 他俩争相着告诉我
  老家附近的六七个村子 马上就要被规划入
  市区
  房子全部拆迁 泥腿子们都要变成城里人啦
  他俩说 我们家的三问老房子这回值大钱喽
  我忽然一个激灵 在被窝里坐起
  他俩喊叫说 我们家能在城里分到三套商
  品房
  三套商品房啊 起码价值两百多万块钱呢
  而我撂下话筒 不知怎么就悲伤得埋头痛
  哭了
  
  杏树
  
  这一次 老园艺师手里的大剪子
  特别利索 特别起劲儿
  
  这一次 他带着几名学徒
  他们正围着我 他们正盯着他的大剪子
  
  大剪子在我的身上不停起落
  把我这套簇新的衣裳 剪得七零八落
  
  甚至剪去了我的鼻尖和几根手指
  甚至剪去了我的半只耳朵 一个乳头
  
  你们瞧 这是棵从乡下迁进城来的杏树儿
  老园艺师指着我的身影 向他的学徒们夸耀
  
  我培植了它整整八年 修剪了它八年
  你们瞧瞧 它现在才有了点儿城里人的模样
  2004.8.8
  
  血 管
  
  城区终于开始即刻 恢复供水两小时
  这大好的消息首先来自
  我正观看的有线台的电视节目
  一行模糊的字迹在屏幕底下
  匆忙蠕动了两次 紧接着是
  楼道里 我听到邻居们
  发出了异样的 激动人心的呐喊
  
  我冲进卫生间 可能因为干渴得太久
  锈住了的水龙头屹然不动
  我又扑进厨房 结果
  由于急切 由于用力过猛
  水槽边上的老式水龙头
  让我掀掉了 它的整个儿脑袋
  仿佛一位 刚刚遭受潦草斩首的烈士
  
  眼巴巴地 盯着水龙头的断脖子
  我听到了自来水的 咕噜咕噜声
  这隐约的声音 让人嗵嗵心跳的声音
  由远及近 由低而高不断上升上升上升
  但最后汩汩流出的 却不是意料中
  浑浊的黄锈水 而是一种鲜红又腥黏的东西
  我呆呆地想 它们应该是来自哪一根血管  2004.8.9
  
  手 术
  
  我一边看着窗外不远处的世纪大广场
  一边在电视屏幕里 看着现场直播的画面
  
  窗外的世纪大广场 它的东西两幢主楼
  正像两根越张越开的手指 一天天向着两边
  倾斜
  
  画外音说 世纪大广场高达三十二层的东西
  两幢主楼
  由于某种建筑缺陷 截至目前已呈现了二十
   八度的夹角
  
  窗外的世纪大广场 它的东西两幢主楼
  此时正被密密麻麻的脚手架包围
  
  画外音说经过半个月的反复论证 此刻
  一场领先世界的建筑物外科缝合手术已经开始
  画外音说 这次手术汇集了一百多位最优秀
  的外科大夫
  将动用六十多吨胶水五万多枚钢钉 外加八
  万米绷带
  窗外的世纪大广场 它的东西两幢主楼
  正在慢慢并拢 它中间的夹角正在一步步地
  缩小
  画外音说 手术后的世纪大广场将继续关闭
  一星期
  而拆线后两幢主楼将永远垂直于大地 且不
  留疤痕
  
  皮 鞋
  
  外地口音的小姑娘 她对我说
  先生 请您擦一次皮鞋吧
  可怜兮兮的小姑娘 坐在街边
  她的目光 几乎是在向我哀求着了
  于是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抬起脚
  而尴尬的是 我脚上穿的却是一双旧布鞋
  聪明的小姑娘愣怔了一下 说不碍事不碍事
  先生您多坐会儿 俺多加点油把它擦成皮鞋
   那样儿
  2004.8.13
  
  月 河
  
  站在月桥最高处 年轻的女市长
  正接受本城电视台记者的现场采访
  
  女市长穿着性感的花泳衣
  女市长把时尚的太阳镜推到了额头上
  
  指着脚下横贯流经市区的月河
  女市长说 这条臭名昭著的月河必须彻底改
  头换面
  
  女市长居高临下 俯视着几名记者
  顺便威严地扫视了一遍看热闹的两岸市民
  
  女市长说 为了应付上级考核团的莅临
  必须在东郊和西郊筑坝 把这条月河堵死
  
  然后架设大功率水泵 尽快把臭河水抽得一
  滴不剩
  然后不惜代价用自来水 把整个河段灌满
  
  鉴于自来水短缺现象 届时暂停居民用水的
  供给
  而河岸还要移植大量水草 河段里还要投入
  大量鱼虾
  
  女市长的指示掷地有声 她说考核团莅临指
  导期间
  老中青市民们一定要积极配合 踊跃轮番下
  河游泳
  
  推荐理由
  口语写作这些年褒贬不一,闹久了谁都累。其实,白居易就是口语大师。写什么和怎样写是诗人的事,关键要看他的创作态度。杨邪的诗很口语,但他写得极为郑重、严肃;触及到的内容也极为深刻而尖锐;尤其是那些看似荒诞、实则真实的事件描写,叫人哭笑不得;他所写多为身边小事,揭示的却是现实中不可忽视的大问题;在选择取舍和处理题材的过程中,他独特的个性和风格突现出来;这种不寻常的创造活力、不拘一格的表现方式,自然就具备了与别人区别开来的可能。
  (周所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