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微闪的大地(外一章)

作者:苍 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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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腐烂的鸟羽开始,谁在暗夜之中抵达豆棵的心脏?想想看,在连绵大地的绿英里,包孕着怎样一片深红的血珠。静默无声的血珠,不流不止。云层的后面传来断断续续的鹧鸪的啼鸣。那么谁在昏暗之中被笨拙的犁铧惊动,同时被斑驳的锈迹慢慢裹紧?
  一颗来自火星的陨石的燃烧,穿过汉武帝时代的某个黑暗的瞬间,被如我们一样的同类所仰望,但那个瞬间已变成黑色的石头。对你而言,只要闻见那火辣而微熏的苦艾的烟味,你就仿佛回到乡村那无限高远的星空下面。一滴寒露让你感到无限高处的虚寒。但它们又终将返回到高处,并从闪烁着那颗红色大星的瓦檐上滴落下来。在那儿,黄花鼠吱吱地在篱墙外的草地上乱窜,发出带点伤心意味的尖细的叫声。茧火般的狗吠、老井、被烈日烤焦的男人们以及算命先生的谶语,在无限与瞬间之间传递,泯灭。
  谁的瞳孔像雨滴挂满了草檐?那一串串干红的尖辣椒,能代替你去闻一片养麦花和阴霾混合的气息吗?挑水扁担的吱扭声和充满野蒿苦味的簌簌风声,飘溢在草舍与草舍之间。农夫一生磨不亮的一切,此刻在星星的豆荚里闪烁、摇晃。生和死,一个轮回的叶子向上向下。赤豆便在其间灌浆,凝固,宛转而落。那是秋天的最后一场雨,把利刃的缺口和油蛉的低吟送到大地的深处,同时它又在一只土蜂的翅膀上重新开始。这个时候,你感到微闪的大地比来时又高出许多。
  
  拾蛤者*
  
  黄色的拾蛤者捡拾红色的鸟蛤,在莫克姆海湾的一个夜晚。那鸟蛤红得滴血,堆在一起像燃烧的冰块。然而,直至惨白的日头升起来,直至渺小的死亡越过重洋,它的血红与惨白才同时被我看见。现在他们成了红色的拾蛤者了,但他们被吞吐着红色鸟蛤的蓝色海潮捡走了。然后,他们被堆在《泰晤士报》那海滩般砂白的头版上,卷入英吉利人的愤怒、好奇与冷漠。
  于是他们成了白色的拾蛤者了。于是他们成了灰色的抬蛤者了。他们的脸朝向退潮后沟痕纵横的泥涂,好像在闻着故乡麦收和甘蔗的气息;他们的姿势痛苦地弯曲着,好像因为远方听不见他们的叫喊和呻吟。但现在,他们成了红得滴血的鸟蛤了,总共不过19个乌蛤。他们曾被蛇头“剥皮”过一次,曾被雇主“狼吞”过多次。然而现在,等待他们的是更加虚无的“食蛤者”的锐利工具。
  灰濛濛的莫克姆湾的海涂和同样灰潆潆的伦敦的天空之间,依然蠕动着他们卑微如泥丸的小小身影,不黄也不红,不白也不灰。他们没有颜色和形状,却吞吐于大笨钟下那无边刺骨的咸涩的潮水……
  2004.2.10.
  
  *2004年2月5日晚,英国莫克姆湾突然涨潮,致使夜间在海滩捡拾鸟蛤的17名男子和2名女子溺水丧生。他们都是偷渡来英国的中国福建人。